罗迦山的一处茂然树冠中,朝峰和林鸢正打量着树下的战场。

朝峰的袍子还是被当成了承装肉干的包袱,一对袖子塞得鼓鼓囊囊系在腰上,林鸢的剑也没能逃过切肉的命运。

眼前的战局战况已经十分焦灼,一群怪叫着的红脸山魈穿梭在丛林,形如鬼魅,将一个受伤的高大男子围在中间,几只已经身体扭曲的山魈尸体就落在他脚边。

这男子一条手臂干瘪如柴,耷拉在身体一侧,失去了行动能力,原本的官服此刻上半身尽毁,露出饱满鼓胀的筋肉上鳞伤累累,尽是抓痕咬痕。

他呼吸微弱,眼皮沉重,已经山穷水尽。

“仔细看,他的左腿已经断了,不过他靠着肌肉力量强行站着,还真是悍勇。”

林鸢顺着朝峰的话看去,果然发现了端倪。

“炼体的武人吗,居然能伤成这样?”

朝峰惋惜道:“要不是他有‘铜皮铁骨’,早就被撕成碎肉了。哎,你觉得他和公仪武谁更胜一筹?”

林鸢脑海中回想起在湘潭道结识的那个体修武人,三人曾共同修行过好一段时间。

“不好判断,没见过这人出手的样子,而且当时的眼光的和现在相比也有所区别,不过我还是站公仪武。”

“这位可是钦天监册封的镇抚使,还入不了你的法眼?”

朝峰已经从服饰中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生死面前,什么人都一样,救不救?”

“不急,他应该还能再撑一会儿。”

终于,在亲手打杀了几只山魈之后,身为正阳镇守的男子——夏侯尧终于支撑不住,身躯巍然倒地。

“想不到罗迦寺的怪物没能留下我,九死一生居然栽在一群低级的猢狲手里。”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只希冀夏老头能将情报及时送到。

好避免一场近在咫尺的妖祸。

环伺在四周的山魈们见此情形一拥而上,此刻只想将眼前这堆气血浓厚的血肉撕扯殆尽,丝毫没有注意到上方翩然飘落的两个人影。

等到明黄色阳火升起,众魈才受惊回身,一眼就认出眼前的人类——正是这个玩弄火焰的两脚兽,几天前抓走了他们的首领。

刚刚还在张牙舞爪的山魈群,转瞬间四散奔逃。

躺在地上的夏侯尧心情却并没有改观,死在畜生手里,和死在人手里,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

不过死相或许会好看些。

最后的意志支撑着他睁开眼睑,看一看取自己姓命的究竟是何许人。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张惨白的笑脸。

“镇守大人,别这么着急死。”

话音未落,那人便丢过来一块暗红色物件,落在他胸口,是一块肉干。

传进鼻孔的肉香让他恢复些许气力,挣扎着用唯一一只能动的手抓起肉干塞进嘴里,含了一会儿后咀嚼几下就囫囵咽下肚。

尽管不知道肉干的来源,但将死之人也不必在乎这些。

肉干入腹便有暖意上涌,连枯竭的气都得到细微的补充。

夏侯尧终于支撑着身体坐起,调匀了呼吸,开始聚气。

“再来一块儿?”夏侯尧没有客气,这肉干能量精纯,确实是好物。

再次吃下一块肉干的男人脸颊恢复些许血色,鳞伤的上身一道道口子都已经结痂,炼体武人的恢复力可见一斑。

夏侯尧睁开双眼,视野重新清晰起来,给他肉干的惨白青年大大咧咧蹲在不远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上身,抱剑负匣的疤脸男子倚靠在树上。

朝峰回头道:“确实不如公仪武。”

夏侯尧不知所以,也不知公仪武是什么东西,硬着头皮开口道:“二位朋友,多谢仗义出手。”

朝峰不悦:“镇守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救您可不是免费的,您一句仗义,我反而不好意思开价了。”

夏侯尧刚刚放下几分的戒备又提了上来,对方来历不明,所谓要价,不可能是普通的银钱。

“在下钦天监册封正阳县镇守,夏侯尧,还未请教?”夏侯尧语气严肃,他可不会认为对方是什么善茬。

“在下朝峰,那边那个哑巴是林鸢,夏侯大人,还是先谈谈价钱吧,救人一命可是胜造七级浮屠。”

死里还生的镇守使脑海里盘算着自己能付出的代价。

“这样吧,我这里有秘传生骨丹和五石散一份,应该足以支付报酬了。”

“啊?我要五石散干嘛?”

朝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堂堂的归真境武人,连个千八百锭银子都拿不出来吗?”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

这个反复无常的怪异武人让夏侯尧有些摸不清路数,但还是保持着高阶武人风度,开口道:“请说。”

朝峰会心一笑道:“我要你现有的所有有关罗迦寺的情报。”

“朋友,不是我多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但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这时林鸢也走了过来,和朝峰并排站在一起,二人脸上恣意非常。

“这就不劳夏侯大人费心了。”

“可以,但我要先离开这里。”

几人一同离开了山区,夏侯尧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经来到了罗迦寺,在亲眼见到那将整个寺庙笼罩在内的法阵时,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由于阵法的存在,白天的罗迦寺和夜晚的罗迦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夏侯尧在三天前的白天进入其中,一直待到晚上子时都无事发生,除了一些沦为眷族的和尚和几滩废墟以外,并无有修为的妖鬼。

索性在寺里住了一夜,夏侯尧并不知道,所谓的有修为的妖鬼,已经成了旁边这两人手下亡魂。

平静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夜晚,他决定主动出击,羽卫们虽然不擅长战斗,但隐藏和逃命的本事都是一流,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恐怖之物。

他拿出带来的“敕造司南”,这是天工部制造的法器,能够准确指出方圆十里内妖气最浓厚的方向。

司南一激活,就朝大雄宝殿的方向指去,夏侯尧暗道果真有妖!

等他摸到殿内,司南却又好似失灵了一般疯狂旋转起来。

遍观整座大殿并无异样,威严的佛像端坐堂前,长明灯摇曳不熄。

天工部的司南不会轻易故障。

那么妖气的来源就只有一种可能——地下。

听到这里,朝峰恍然,那天他也曾开着洞明扫视了整座寺院,但可能是由于战斗留下的气过于纷杂,亦或许当时忙着赶紧离开是非之地,竟然忽略掉如此重要之处。

夏侯尧语气平缓,说出的内容却惊险万分。

果然,在他把地面掀开后,一个漆黑深幽的洞口嵌在地面,喷吐着浓厚污秽的血腥之气。

他打起精神进入洞内,这洞斜向下去足有几十丈深,到底后,又横向发展出几十丈,看方向是直入罗迦山腹地。

他一口气摸到最深处,越往里血腥气就越严重,到最后连空气也变得凝滞,让他如陷泥潭。

不仅如此,越靠近他的心跳就越快,甚至感觉浑身上下血液都涨沸起来。

而当他真正看到洞穴深处浮空的那一具枯瘦血色人影时,哪怕他对身体的掌控极强,也没能压制住上涌的血气直接喷出一口血沫。

那认得那人,正是罗迦寺住持,空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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