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还在下。
但好像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么大了。
六斤隐约听到了一阵铃铛的响声,紧接着,好像有一束光照了过来。
我该是吓糊涂了。
他心想:大晚上怎么会有光呢!
那黑暗中的恶鬼与持红伞的人并不对付,六斤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往持红伞的人那边去了。
他不敢看,甚至于恨不能把耳朵也闭上才好。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真恨自己不是一个聋子!
六斤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夜晚的宁寂。
闪亮的刀锋将他包裹起来。
有人急促又凶狠的问他:“名字?!”
“干什么的?!!”
甲胄摩擦发出的声音传来,原本围在他面前的那些执着刀兵的武士纷纷退开。
六斤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着银甲、神色漠然的青年。
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那青年翻身下马,自有武士替他提住了缰绳,他向前几步,低头与地上那颗人头上没有闭合的双眼对视。
“麻烦了啊……”
六斤听见有人叹了口气。
他壮着胆子循声去看,却见一个武士装扮模样的人用出鞘的剑拨了拨那具无头尸体的手臂。
尸体身上的黑衣似乎破了一处,露出了内里的皮肉,六斤根本不敢细看,瞟了一眼,便张皇失措的将目光收回。
羽林卫校尉成穆,也就是握剑的人眉头紧锁:“先前处置了那狂人,其后却仍旧有人在夜里遇害,原以为是有贼人蓄意模仿,现下再看,事情却复杂了……”
他注视着那具无头尸体的左臂,声音收紧:“曾少卿,你来看!”
六斤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不由得一跳,倏然转头去看。
他曾经听人提起过,这位大理寺少卿破过许多奇案,甚至曾经将多年前的连环杀人凶犯捉拿归案,神都富贵,闲人甚众,多有在茶楼消磨时光之人,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极大的传扬了他的美名,又经由这些闲人,叫曾少卿愈发的声名远播。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六斤稍稍有些失望了。
说书先生口中的曾少卿,是个明察秋毫、生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厉害人物,六斤一直以为,他该有四十岁上下,目光智慧又通达,持一把羽扇,须长三尺才对,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曾少卿,却是个年纪尚轻的青年——至多二十三四岁。
相貌虽说不上丑,甚至可以用俊美形容,但也跟他遐想中的智慧长者全然不同啊!
六斤有些不能言说的失望,然而此时此刻,当然没有人知道,亦或者有心理会他的失望。
曾元直戴了一副长及手肘的手套,半蹲下身,用镊子掀开尸体左臂上覆盖着的衣料,让原本隐藏在衣料之下的一只黑色蜘蛛森然裸露在众人眼前。
他动作没有任何停滞,继续着验尸的步骤,半晌之后,才抬头道:“他的骨骼有些怪异,有后天拔高的痕迹,关节的磨损也不合常理,很像是一具被制造出来用以达成某种目标的一次性工具。看他的面部骨骼,应该是南方人氏,根据手部的茧子推算,他很可能曾经投身军旅,至于手臂上的这只蜘蛛……”
曾元直面露思索,没有给出结论。
成穆经历的多了,倒是有所猜度——这八成是某个邪派组织的成员象征。
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先前被抓的那些人,手臂上并没有蜘蛛纹身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抬头去看他的上官,前不久刚刚上任的羽林卫中郎将、领京兆丞于朴。
他还有个绰号,唤作苍鹰。
于朴冷眼注视那双密布血丝的眼睛片刻,转而往六斤面前去了。
示意左右将六斤扶起,他道:“来说说吧,看见什么了?”
六斤不敢直视他,下意识的垂下了眼帘,却正好看见了他的手。
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
翌日,越国公府。
姜二夫人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在老太君那儿领了教导乔翎的任务,当晚饶是乔翎这学生还没去,她就先让人把该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首先呢,是认路,大概知道神都的地形地势,哪些人家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城中不同坊市有什么建筑。”
“再其次,是咱们家的姻亲。譬如说我跟老太君的娘家,大嫂的娘家,乃至于国公的外家,此外,还有与府上相交甚好的,日后见了都不能怠慢的。”
“最后,就是宫里边的规矩!”
姜二夫人很慎重,也很爽利的告诉她:“对于你们的婚事,外头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谣传,甚至于会有些不知轻重的说到你面前来,届时你只管硬气一些,不必畏惧——明知道正主听了要不高兴,却还是要说,那对方就是你的敌人,对敌人,是再如何冷酷也不为过的!”
“你是正经的越国公夫人,姜家认,朝廷认,这就够了,关别人什么事!”
乔翎知道姜二夫人这是一番好意,在给自己打预防针——谁都知道,要不是为了冲喜,越国公府怎么也不会选这样一个人做国公夫人的。
她感动的应了:“对敌人是怎么冷酷都不为过的——叔母,我记住了!”
姜二夫人见她并不扭捏,也是高兴,只是在欣然之余,不知为何,后背上隐约居然生出了几分不祥之感。
喉咙里一股咳意上涌,她用帕子掩住口,扭头咳了几下,才继续道:“你是未来的越国公夫人,此事已经经由太常寺核准,只是在婚嫁的前一日,从本朝旧例,该进宫去给国母见礼的,因着中宫空悬,该去拜见的便是太后娘娘……”
“不过你也不必怕,”姜二夫人怕她心有不安,又悉心宽解她道:“太后娘娘有了春秋,很少见人的,这几年的勋贵诰命入宫,多半也只是在宫门外行个礼,不必入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准备的妥帖一些,说不定你去的时候太后娘娘起了兴致,想跟你说说话呢?”
再一看,乔翎脸上哪有一丁点的忐忑和不安,挺胸抬头,只有踌躇满志。
姜二夫人微微一怔,竟忘了下边该说什么。
她短暂的愣了神,哪知道乔翎居然反客为主,扒拉了一下她准备的那些资料后,疑惑道:“就只有这些吗?”
姜二夫人被她问住了。
这些她都怕这姑娘短时间内消化不了呢!
她迟疑着道:“你还想学什么?”
乔翎兴致勃勃道:“我想找几本实用的律书看,最好是《刑法》!”
张玉映瞠目。
姜二夫人结舌。
二人心里边同时飘过去一句话——你这家伙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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