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舅母今日去求见了越国公夫人,舅父知道之后,极为恼火,因而有所发作……”

于朴问:“然后呢,你们发生争吵了吗?”

张玉珍苦笑道:“我寄人篱下,怎么敢跟舅父争吵?舅母……谁都知道舅母的脾气,最是温柔不过了。”

于朴“哦”了一声,默然几瞬,忽的问:“是谁先发现强人的?”

张玉珍心头一紧,不动声色道:“是舅父先发现的。”

于朴又问:“在哪儿发现的?”

张玉珍指了指卧房方向。

于朴又问了几句,张玉珍都答得滴水不露,最后他便不再问了,只是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摸着下颌,看着她若有所思。

张玉珍被他看得心中不安,强撑着没有露怯。

这时候于朴微微一笑,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张玉珍迟疑着走过去。

于朴很高,即便坐着,也比她站立着要高一些。

她走上前去,便听于朴在自己耳边问:“曾元直教你这么说的?”

张玉珍几乎魂飞天外!

到底是经历过巨大家族变故的姑娘,勉强还撑得住,板住脸上的神色,茫然道:“您这话从何说起呢。”

于朴觑着她,忽的转了话题:“你先前说,昨日去见了越国公夫人。”

张玉珍心头又是一个哆嗦。

她说:“是的。”

于朴笑微微的看着她,却不言语。

张玉珍只觉他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然吐到了自己脸上,脚下发软,后背上不知何时密密的生出了一层冷汗!

她甚至于觉得,或许于朴已经猜出来了,昨夜的那个强人,正是越国公夫人!

而于朴却在这时候挪开了视线。

因为曾元直来了。

于朴语气堪称熟络的同他打了声招呼:“啊,你来了。”

曾元直道:“还顺利吗?”

于朴大马金刀的坐着,轻笑道:“托你的福,很不顺利。”

他笑着说:“或许我该请这位张娘子到羽林狱去的,我赌你没有教导她如何应对羽林狱的刑罚。”

张玉珍听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有心逃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曾元直为之默然。

几瞬之后,他轻声道:“肃卿,何必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呢。”

“你觉得我是存心在为难两个女人吗?”

于朴一掌击在案上,脸上笑意顿失:“我是为了‘法’!”

他厉声道:“因为可怜,所以就可以视法令于无物,是吗?一个恶人,就理所应当不受到法令的保护,是吗?郑显宗虐打妻室,殊无骨肉之亲,他是个王八蛋,所以他被人杀了,就不应该追究凶手是谁,装聋作哑糊弄过去,是吗?!”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见状,便淡漠了神色,继续道:“你又是否知道,那个前不久躺在那边的死人,一直赡养着翊府一百二十一名殉职士卒的家小,这一百二十一家人里,有老人,也有稚童?”

曾元直默然不语。

于朴平静的问他:“曾元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曾元直只能说:“肃卿,遵从本朝律令,性命之危当前,反抗是无罪的。”

于朴由是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明说是正当的反抗,那位义士又何以避而不见呢?”

曾元直道:“因为无法避免会对受害者造成舆论上的伤害,因为无法确定司法对于这桩案件的具体量定,因为本朝对于此类案件的责任厘定不够清晰。”

他给出了三个理由,最后说:“这是朝廷政教的责任,是负责拟定法令的中书省的责任,是皇朝所有臣民共有的责任,怎么能将这一切全都加诸在两个女子身上呢。”

于朴头一次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微微颔首,流露出一点赞许:“非常精妙的说辞。你说服了我。”

别说是张玉珍,连同曾元直,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朴颇觉好笑的看着他,站起身来:“看你的情面,这事就此作罢,只是希望有人能够转告那位义士,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怕就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了。”

曾元直无奈的叹了口气。

张玉珍尤且浑浑噩噩。

于朴于是便到她面前去站定,目光非常专注的看着她:“张娘子,你该知道,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吧?”

张玉珍怕极了他,惊恐不已,瑟瑟发抖。

那边曾元直已经推着于朴往门外去了:“你总吓唬人家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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