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兰芝抱着红卫在炕前的地上转来转去哄着孩子,低声问坐在火炉旁边不吭声的丈夫:“广良!你怎么了?从俺上午给你说过那事,俺就看你不太高兴。”
“你是不是不想让俺去?”仝兰芝紧跟着又问。
陈广良闷声闷气地说:“现在不比从前,如果你去上了公家的班儿,这一大家子的事儿,我可弄不了。”
仝兰芝看丈夫是这个态度,连忙说:“俺下班回来不耽误做家里的事,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当这个老师。”
陈广良用嘲讽的口气说:“你才来这几天?看把你能的。以后真端上了公家饭碗,还不得怎么嫌弃俺呢!”
仝兰芝从丈夫的口气中,明白了陈广良不愿自己去当老师的根本原因。 原先那个高大魁梧、英姿飒爽的丈夫何时变得这样自卑起来了?
仝兰芝不再说什么,打开一盆热水洗洗脚上了炕,朝丈夫说:“你也洗洗上来睡吧!啥时候变得那么小心眼儿了呢?”
有好几天,谁也没有提提这个事。每天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仝兰芝把红卫送给专门负责看管孩子的两个老社员姐姐,也随大家一起在棉花地里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棉花地里,棉花杆子上还有许多没有拾干净的棉花和许多还没有来得及开放的半生的棉花桃。大家在一起分工合作,妇女负责采棉花,摘下棉桃,男劳力们负责砍棉花杆。
采摘下来的棉花,直接交到公社棉花收购站。棉桃分给各家,在漫长的冬夜里手工慢慢剥采,棉花杆子用马车拉到各户门前当做燃料。
张耀祖凭着一身力气,挥舞着锄头,卖力的干着,到了中午收工的时候,他一个人干了相当于两个人的工。
绕子队长竖起大拇指,他喜欢上了这个新社员。
每天晚上,社员们照例聚到队会议室,学习各种红头文件,把何地主全家轮番拉上来批斗。
社员们争相向党表决心,表忠心,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每晚开会,仝兰芝把红卫交给姐姐们带着。她紧跟丈夫,生怕他嘴上惹事。而陈广良也比前几年锋芒消弱了不少,开会时几乎不说话。
半个月以后的一天,公社文教干事彭世奇来到小王坎生产队办公室。
绕子队长一见彭世奇,愣了一下,说:“彭组长!我们生产队的社员最听党的话,天天晚上学习,斗地主,没有问题。”
彭世奇严肃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绕子队长,早就听公社干部说你们生产队文化大革命搞得好。我现在负责文教工作了,今天来找你们队的一个人。”
绕子队长马上恭敬地说:“你说,找谁,我带你去。”
彭世奇拖着音调说:“仝兰芝同志。”
绕子队长想了一下,说:“我们队里没有这个人。”
已经当上生产队会计的沈盛树歪着头问:“彭干事,你找谁?”
彭世奇一字一顿地说:“仝兰芝。”
沈盛树忙说:“有,有,绕子队长,彭干事找陈广良的羊缸子。”
绕子队长立刻警惕地问:“你找陈广良的羊缸子干什么?”
彭世奇说:“好事!绕子队长,别紧张。这个仝兰芝说她以前读过师范,还当过老师,公社的学校正愁得找不到老师呢。”
绕子队长立刻笑着说:“我马上带你去。”
围坐在一起剥棉桃的陈广良和仝兰芝,见绕子队长领着一个人推门进来,忙招呼着坐到火炉跟前。
绕子队长兴奋地说:“陈广良,不知道你羊缸子还是个匠人,这个彭干事嘛,找你羊缸子有事。”
陈广良黑着脸朝彭世奇说:“不会又来遣返我们的吧?我们现在有户口。”
彭世奇看看陈广良,又看看仝兰芝,也想起了过往的事,打着官腔说:“你就是陈广良,仝兰芝是你老婆?右派的老婆还想当老师,不行!绕子队长,走!”
绕子队长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不愿意走,拉着彭世奇说:“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女人读过什么饭,还当过老师吗? 学校需要嘛?”
“绕子队长,你的立场要坚定呦。”彭世奇威胁着说。
仝兰芝听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拦住彭世奇说:“彭干事,我明白了。我当不当这个老师你说了算,就算我当不成这个老师,但请你把话要说清楚,陈广良他不是右派分子,我也不是右派家属。当年你们社调的时候,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陈广良的右派是被人陷害的,原单位已经撤销了对他的右派认定。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公社把社调材料拿出来再念一遍?你为何以此为借口三番五次的打压我们,我们和你前世有仇吗?”
彭世奇怪笑着说:“听你讲话,还真是个读书的人,条条是道的。总之这段历史他存在过。你和我没有仇,这是我的革命立场坚定不坚定的问题。”
绕子队长生气地拉着彭世奇说:“哎!哎,你还请不请陈广良的女人当老师了?”
彭世奇高声说:“不请了。”
绕子队长也高声说:“请你快走吧,我们不欢迎你。”
绕子队长把彭世奇轰走了,蹲在陈广良门前懊悔不已,闷闷的抽着莫合烟。
陈广良在屋里埋怨着妻子说:“本来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对当老师有瘾是吧?”
仝兰芝委屈地说:“我就是有当老师的瘾,不是你对工作挑三拣四的,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单位明明撤销了对你的右派认定,是你死活不愿意回去接受。甚至连证明自己身份的档案都不要,一意孤行的到了这里。你当那么多年兵,到朝鲜爬冰卧雪,穿过的枪林弹雨,有人说过吧?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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