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进来吗?”好听的男声十分温和,如一捧带着暖意的清泉,缓缓地亲吻着贝诗媞的心尖。
贝诗媞心尖一颤。
她眨了眨眼,热泪再次滚滚而下,刺痛了敏感薄弱的眼睑。
“我把水杯和饭菜放门口了,你等会可以自己开门拿,我们都会呆在餐厅里的,不会看见你。你要是想离开了,可以打电话给我说一声,号码我写在纸条上,也放这了。”郑邵昆停顿了几秒,安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好的事、不好的事,都总会过去的,你会好起来的。”
贝诗媞捂着脸小声哽咽:“谢,谢谢……”
郑邵昆没听见,他转身回餐厅了。
餐厅的位置确实完全看不见这间客房。小姑一家吃着丰盛的大餐却并不安心,郑邵昆不免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啊小姑,是不是影响了你们心情了。”
“说什么傻话呢。”郑净灵嗔了郑邵昆一眼,“这话就见外了啊,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的。你做得很对啊,换了我或者阿生都会这么做的。唉,看这女孩子这么难受,我也觉得挺心疼的,我们尽可能多地帮助她吧。”
崔生连连点头:“对啊,这种文明社会文明时代还下这么重的手打人,动手打人的能是什么好人,没报警把他抓起来真是便宜他了。你有看清打人的是什么人吗?”
郑邵昆摇摇头:“没注意看。”
没注意看,就是不想说了。
崔生会意,便硬生生地转开了话题。
贝诗媞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先将门口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搬进房间,反锁好房门后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抹药,接着敷脸。
她要振作一点,别被母亲的两个巴掌给轻易摧毁了之前的所有努力,这样她如何对得起沙凌医生和所有关心她的人?
她这个样子,一定会让朋友们担心的,得尽快消肿,能消多少算多少。
幸运的是巴掌虽然重,应该没有伤到牙齿和耳朵。不过口腔内壁也肿了,肿得牙齿不太好咬合,很容易不小心咬到腮帮子。
母亲其实很久没打过她了,从她上了高三以后就没打了。这次会打她,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吧,她都违逆成这样了,不打就不是黄雅婷了。
从小母亲没少在外头打她,在家里就更是动辄打骂了。
顶嘴必打耳光。贝诗媞的听力不是太好,虽然不至于听不见,但稍微小一些的声音就比较难听清楚。每次听力体检、或是有人小声说话都听得吃力,她都怀疑是巴掌被扇多了打得耳朵都不太好使了。
她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打,母亲有时会用毛线针或长尺子一类的东西抽打她;有时会直接上手掐拧,一寸寸细细地掐、重重地拧她手臂或腰间的皮肉,拧出成片成片的淤青……
母亲一向对她极度不信任,她每次明明说的是真话都被认为是说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洗衣机因为不明原因漏水了,流得满地板都是,母亲非说是她弄的。记忆中那时她大概还在幼儿园或者小学低年级阶段,她对于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她一否认母亲就揍,她喊冤枉被揍得更狠。她印象会那么深,是因为母亲在那几天刚教过她“冤枉”一词,母亲对她要求很高,从小就爱教她超出年龄之外的难懂词汇。本来她对这么晦涩的词还记不太住,这一切身体会立刻就记忆深刻了,且直到最后屈打成招母亲才满意地放过她,由暴力教育转为口头教育。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令她难堪给她伤痛的事,母亲时常爱拿来讲,不仅是对她讲,还对亲戚讲、对邻居讲。仿佛这些对于母亲而言都是值得她炫耀的丰功伟绩。
她会因为迟了十几分钟回家就挨批评甚至挨打;她时常因为大脑反应迟钝没及时回应母亲的话惹母亲大怒;下雨天她用书包挡雨会被严厉指责不尊重知识和书本,哪怕书包是防水的也不行……
还有一次,和亲戚们一同去景点游玩,那里有个“100”字样的红色雕塑,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那拍照,母亲也兴冲冲地要她也拍一张。贝诗媞听话地配合拍了几张后,母亲不满意,要她爬上雕塑中的“0”,坐在“0”字雕塑里拍一张。
可是大雕塑太高了,贝诗媞觉得自己根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爬得上去,她那时候还只是个矮冬瓜小朋友,要她爬上比她还要高的雕塑,她害怕极了。
在她摇头的那一刻,原本开心的母亲就立刻沉下了脸,阴云密布,紧接着就是惊雷轰打、暴雨直下。
那分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可贝诗媞却在怒骂和抽打下泪如雨下。在其他亲戚长辈的极力劝阻下,贝诗媞仍被暴揍了十几分钟之久,即便对小小年纪的孩子而言,仍有种颜面扫地尊严受挫的屈辱感。
这种屈辱感如影随形地伴她磕磕绊绊地成长至今,已经很难以拼凑起完整的自尊心了。
贝诗媞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那些阴暗潮湿下不断滋长的记忆,虬结成青筋暴突的巨大悲伤发出阵阵凄厉地哀鸣,在她闷重的心头横冲直撞。她必须要很用力去想沙小貂、想谭琴,想那些给她温暖和呵护的人,才能与莫大的怨恨拼死相抗。
她必须要平静下来,她不能输给情绪。
已到了晚课结束的时间,贝诗媞看看镜中的自己,脸颊上的红肿虽然消退了些,但还是很明显,双眼更是一副凄惨的模样。
贝诗媞郁闷地想,这样她要怎么回去啊。
可是总得回去的。
正纠结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唱起歌来,贝诗媞一看是沙小貂,忙接起。
“喂……”
“喂?贝贝,你声音怎么怪怪的,你在睡觉吗?”
贝诗媞知道这事是不可能隐瞒的,倒不如直接如实说了,她简要地说完,电话那头的沙小貂简直要气炸了。
“该死!太该死了!气死我了!这哪配为人父母!这简直就是人渣嘛!”沙小貂气呼呼地怒骂几声,直接气哭了,抽抽搭搭地安慰了贝诗媞几句,说要和谭琴一起去接她回家。
听着沙小貂的哭声,倒把贝诗媞给逗笑了:“好啦,哭什么,我已经没事了啦。那就麻烦你们过来接我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面对这家人,还呆在他们家占了这间房间这么久,我现在都不敢走出这间房门诶。感觉真的好丢人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唉,不过我让你们来接我,会不会不太好?”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多呆一会也无所谓了。我和谭琴跑过去,很快的,就当夜跑锻炼了。那,先不说了,我们要赶路了。”
“也不需要跑啦,你们慢慢走吧。”贝诗媞心情好了许多,“拜拜。”
贝诗媞拨打了郑邵昆留给她的电话,询问这户人家的门牌地址。微信发给沙小貂后,贝诗媞放下手机,呼出了一口气,拿起冰袋敷眼睛。
其实冰袋早就不冰了,只是有些凉凉的而已。
越敷越不怎么凉了,贝诗媞怀疑继续敷下去说不定都能将这冰袋给捂热。
她眼睛很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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