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这个把他们软禁在此的元凶,杨行简不免多看了几眼。

只见这个年轻的都虞候二十七八岁年级,穿一身绣着獬豸暗纹的黑色圆领皂袍,双腕带皮护臂,蹀躞带上悬着一把鲨鱼皮鞘三尺横刀,英姿勃发,轮廓硬朗,一双眼睛如同冷电一般,纵然是虚与委蛇地微笑客套,仍然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这一个武将站在一众文臣之中,气质非常特殊,纵然是敌人,杨行简也不得不暗自叹服此人形貌非凡。

他冷着脸说:“看来强行‘邀请’我父女二人来县衙‘作客’的,就是这位保朗特使了,果真是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啊。”

保朗微笑着说:“杨公客气了。贼人盗珠杀人,手段高强,乃是极危险的凶犯,留您父女二人县衙暂住,是非常时刻非常之举,但也有诚心保护之意。”

杨行简冷冷地道:“特使全凭一个来路可疑的飞刀传书,就指责是我家逃奴作案,不免太过草率了。”

保朗谦逊地道:“杨公说得是,因此今日我亲自在狱房待了一天,从几个有江湖背景的人口中挖出来些线索……”

听他漫不经心地一句带过,县令吴致远背后一阵恶寒,他今天又签了几份过刑而死的尸单,根本没敢去现场验看,保朗的手段效率可远比狱卒高得多了。

保朗继续道:“据我所知,这个青衣奴很可能就是江湖中一个神秘大盗,外号叫做‘青衫客’,此人武功奇高,行踪诡秘,最擅长偷盗,能从封闭的多宝塔中盗取宝珠,恐怕非此人莫属。”

杨行简驳斥道:“这什么客既然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做个打杂的仆役?我的车马财物已经全数被强盗掠走,剩下的只不过一头毛驴,几贯散钱而已,你们全都看到了,实在没什么可觊觎的,难道他还能夺我的鱼符告身去当官不成?我所雇之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流民而已,既然已经逃走了,就跟我父女毫无干系,你不要胡乱栽赃了。”

保朗微笑着说:“其实刚才进门之前,我也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今晚亲眼见到杨公爱女,方才解了疑惑。”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保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拐一个普通女子卖做奴婢,不过卖上数十几贯钱,而杨氏娘子这般姿容,非千金不能入手。”

听他公然冒犯,杨行简火冒三丈,猛地拍一下桌子,指着保朗大声呵斥:“放肆!獠奴出言无状,你可知祸从口出!”

保朗见他破口大骂,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杨公高见,在下确实有少许獠子血统。”

獠乃是大唐中原人士对边远少数民族的蔑称,是极厉害的辱骂,保朗竟然坦然受之,倒让杨行简惊呆了。他站起来想要护着爱女离去,却见“杨芳歇”泰然自若,并无受辱之色,两人眼神一碰,杨行简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恶气,冷哼一声,又重新坐了下来。

保朗拱手告罪,继续咄咄逼人地陈述:“得罪了杨公爱女,实非本意。这人定是觊觎杨氏娘子美貌,故而潜伏在杨公身边伺机而动,来到下圭县发现节度使的宝珠更加价值连城,才更换目标,潜逃而去。其后与守塔的罗成业勾结盗珠,又因为争夺赃物将他杀死家中。”

“杨芳歇”听到“更加价值连城的宝珠”这句,非但不生气,反倒轻笑出声,问道:“请问特使,这节度使的宝珠有什么特别之处?”

保朗以为戳破这层窗户纸,这女子可能会羞惭难当,也可能会觉得恐惧动摇,却没想到她是这般反应,他回答道:“那是一枚一寸二分大的巨型珍珠,夜晚能够发出荧光,乃是世所罕见的珍宝。”

“杨芳歇”轻描淡写地一笑:“一寸二分也算不得多么巨大。不过既是珍珠,还能发光,倒是从未听过。民间百姓都说这枚珠子是徐州某人斩杀三丈白蛇得来,不知道传闻有几分可信?”

保朗以探究的眼神深深盯着杨芳歇,而对方也从从容容地瞪视回来,不见丝毫畏惧。保朗心中暗自纳罕,被他盯住的男人都会因为软弱或惊惧而避开眼神接触,这少女不但不怕,竟敢瞪回来,这份胆识很是少见。

他微微一笑,铿锵有力地回答:“传闻没错,这枚宝珠确实是斩杀白蛇得来,而斩蛇的徐州某人,正是在下。”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吴致远等人当然也听过那枚珠子的传奇来历,但都半信半疑,只当是民间怪谈,却没想到传说中的人就在眼前。回想保朗出手杀人之时,连他拔刀姿势都看不清的高超武艺,确实有斩杀巨蟒的能力,众官员看向他的眼神中惊惧又带了敬畏。

“杨芳歇”似乎也吃了一惊,瞪着保朗,冷冷道:“特使这般奇遇,口气骄傲至极,想必是自比汉高祖斩白蛇的传说了?你是节度使下属,山高水远,已经忘了这是李唐的天下么?”

杨行简听到公主这一问,心底击节称赞,想这人年纪轻轻狂妄自大,确实应该迎头痛击,好好敲打敲打,逼问他是否有篡国谋逆的狼子野心。

保朗果然不敢接其锋芒,立刻站起来拱手剖白:“娘子言重了,保朗岂敢张狂,这宝珠是要敬献给当今天子的。”

“杨芳歇”这才冷笑一声,不再追问。

吴致远见场面尴尬,连忙想一个话题,恭敬地说:“还请二位详述这青衣奴的外貌,好让画师绘出通缉像来,若是盗珠凶犯最好,假如不是,为杨公寻回逃奴,也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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