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问:“不是什么?”

林简轻缓地抬起头来,犹豫挣扎了好半天,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轻声说:“我知道你没时间管我,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在生你的气。”

沈恪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问:“那是为什么?”

林简嘴角绷得很紧,大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两下,再开口时,竟声如蚊呐:“洗手间的那个……马桶,就是坐便……我、我一开始不会用……就是……不习惯……”

这下轮到沈恪愣住了,他嘴边的笑意滞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呢?”

林简声音更小了,整张脸几乎都埋在臂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得完整:“一开始……就、就前几天,我、我上厕所……拉、拉不出来……”

沈恪:“……”

林简搭在膝盖上的小手都握成了拳,断断续续地说:“裴姨发现我好几天都……然后有一天我突然肚子疼,裴姨就给你家的医生打了电话,来的是个女医生,跟裴姨说我可能是有点上火,要注意饮食,还、还……”

沈恪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试探问道:“还什么?”

林简几乎是破罐破摔了:“还拿了一小瓶……叫、叫开塞露的东西……那个东西——”

林简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眼神清凉,但雪白的两颊却染上羞赧的薄红:“……你知道那个要怎么用的吧?”

沈恪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点点头,诚恳道:“知道。”

林简:“可是我不会……你也不回来,家里就只有医生和裴姨,就……”

沈恪默默在心里帮他补充完整:就没办法了。

“……嗯,用了啊?”沈恪非常含蓄地问。

“怎么可能!”林简将头扭到一边,声音中罕见带了一点委屈和不解:“我没让……而且,哪有这样式的啊……”

原先在林简老家的学校,班里男同学和女同学都不坐同桌的,他一个小小子……就算是医生和阿姨也不行啊。

其实并不是因为被冷落而生气,毕竟那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只是单单因为到了新环境,面对无计可施的情形时,暗生羞愤而已。

如果沈恪当时在家里,如果林简能有一个他的联系电话,起码还可以挣扎一下,就偏偏,那么寸。

小孩子的自尊心常常在一些非常微妙的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病不忌医是说给大人听的道理,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在阿姨的苦苦劝说和“保驾护航”之下,差点被家庭医生挤开塞露这件事,已经可以列为童生最羞耻的事情了,且没有之一。

林简很少又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的时候,说完了就闭紧嘴巴,不打算再开口了,而沈恪靠床坐在对面,一时间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似乎也没想出一个好的说辞聊做安慰。

就尴尬。

过了很久,沈恪偏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那什么……最后怎么办的?”

“吃药。”小孩儿口吻冷硬,麻木道,“医生给带了一瓶什么胶囊,让一顿吃一粒……我一顿吃了三粒。”

然后就闹肚子了。

沈恪“哦”了一声,心说这孩子倒是真舍得对自己下手,想了想,又问,“那坐便……现在用得惯了吗?”

林简垂着眼帘,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沈恪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床头拿过便签薄,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递到林简面前,“这事算是个意外,但是讳病忌医和不遵医嘱都不是什么好习惯,裴姐没有我的电话,平时有事都是和宋秩联系,这个号码你留着,如果……咳,我是说如果,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直接用家里的座机给我打电话——”

话没说完,林简倏然抬头,小大人儿似的,又委屈又憋屈,声音却凉:“哪就还有下一次了?”

沈恪立刻举起双手表明立场:“打个比方而已。”然后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三遍,养孩子就是这样喽,要哄的要哄的要哄的。

林简捏着那张便签不说话了,沈恪看他两秒,忽然笑了出来:“行了小孩儿,人不大脸皮儿倒是薄,别委屈了,送你个东西要不要?”

林简警觉道:“什么?”

沈恪笑了笑没说话,起身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折返,他在林简面前蹲下,将手里的几页纸递给他。

林简接过来,扫了两眼,而后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诧。

一份是已经盖了章的家庭寄养协议书,而另一份,是一所私立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沈恪温声道:“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协议上明确是寄养在我爸妈家,不过没关系,要是你还愿意住在我这里,仍然可以一直住下去,只要别因为我没时间管你生气就行。”

林简愣着神,半晌很轻地摇了摇头。

“那就安心住着吧。”沈恪笑了笑,随后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儿,在你真正独立之前,原来的那个家就不回去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是不是?不过你长大以后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想回家想认亲,都可以,我不管你,我父母也不会干涉。”

人生这一辈子太长了,变数不定,谁知道今后如何呢?眼前事眼前定,以后的事,就随缘去了。

林简的目光又落到手中的纸页上,没答应也没反对。

沈恪屈指弹了一下他手里的入学通知,又说:“学校也找好了,公立学校孩子太多,而且办理转学的手续有些复杂,所以最后就挑了一所很不错的私立,离这边也近,周一就可以去报到了,到时候我专门派一个司机,接送你上下学。”

惊喜来得过于突然,林简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恪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有趣,好像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孩子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稚气与懵懂,他抬手,本想揉揉小孩儿的发顶,又忽然想到这孩子的禁忌,便失笑着摇摇头,又将手落了下去。

好半天,林简才嗫嚅道:“谢谢。”

“应该的事,别说这个。”沈恪打量他两眼,忽然笑道,“不过要是非要谢的话……”

小林简:“嗯?”

“大侄子。”沈恪眼尾倏然一弯,说,“要不你喊我声小叔叔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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