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扑面,尘烟砾砾。往东南的方向,几个裹着头脸抵挡风沙、装扮和寻常路人无异的人在官道上缓缓行进着,他们马车后拉着几车货,瞧着像是行脚的商人。

“风沙太大了……”打头的车驾上,一个面容英挺的中年男子感叹着,他略摘下些面巾,把刮进嘴里的沙子呸了出去。

“源叔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裴疏玉斜坐在车辕上,她今日穿着身灰突突的短打,外面披了件翻羊皮的褂子,头上未配玉冠、只戴了网巾,瞧不出多少富贵气息,打眼一看,倒比平日看起来更吊儿郎当了。

“是啊,虽然道路难行,但是……”凌源感叹了一声,随即放眼四际,“但是为防风沙,人人都蒙得跟个鬼似的,也没人认得出是我们。”

凌源是前任永宁王最信重的亲信,除了一个带大王府几代人的老嬷嬷,唯他知晓裴疏玉女扮男装的秘密。

“认得出也不打紧,”裴疏玉慢悠悠地道:“都杀了就没人认得出了。”

凌源呵呵一声,干干巴巴地道:“殿……您可真会玩笑。”

裴疏玉没再接腔,她唇角勾起一点玩味的笑,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

如果可以用杀解决所有的麻烦,那倒好了。

此番她假托为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置办贺礼,实则是为了找一个人。

一个孩子。

有无子嗣,之于皇室贵族而言,向来是头等大事。

以裴疏玉自己为例,她是先王的遗腹子,先王故去,母妃也悲痛欲绝,产下她后便去世了。

权位、封号……这些没有人会留给一个女人。为保住永宁王的封地爵位,王府的老嬷嬷亲自接生,隐去了这个遗腹子的性别,对外只称诞下了一个小世子。

女扮男装二十来年,如今的裴疏玉,面临着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孩子。

正如当年的永宁王府一样,她需要一个孩子。

而她是女儿身,不可能纳妃,更不可能自己生一个出来。

裴疏玉如今已不止两轮了,寻常男子这个年纪,腿上抱一串孩子的都不少。有关她的传言很多,有的说她不行,所以没有子嗣,更有甚者,因她后院空空,传她其实是个好男色的断袖。

风言风语裴疏玉不在乎,然而跟着她打仗卖命的手下,谁还没点野心了?大家为的都是以后能给子孙挣下基业,若她这个永宁王没有后嗣,一切就都是短暂的泡影,即使现在还能追随她,往后却难说,她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定军心。

但这件事,如若走漏风声,是比绝嗣更大的惊雷。裴疏玉信任的人不多,凌源算是一个,只交给了他来办。

“属下提前都查好了,”凌源觑了一眼裴疏玉,道:“那孩子,年纪虽小,但五官看起来,正巧与您颇有些相像,不会让人疑虑。”

“他的母亲是当地小官家的庶女,当年受一个外地来的纨绔子弟蒙骗,与他无媒苟合还有了身孕。”

“小官家嫌丢脸,把她赶到乡下庄子里去住,后来她产下一对双胎,一儿一女,自己在庄上带了几年,积劳成疾死了。现在那俩孩子还胡乱住在庄子上,无人管束。”

裴疏玉随口答应问:“知道事情的人多吗?”

凌源道:“不是光彩的事情,那小官家的人本就讳莫如深。”

他压低了点声音,道:“我查到那个纨绔子弟的身份,把他也给……”

裴疏玉“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死了个渣滓而已,她连眼皮都懒得抬。该灭口的灭口,凌源会处置好的,无需她挂心。

她此行要做的,就是把这个黑锅给顶了,再把孩子认下。

少不经事时有这么桩风流债,于一个亲王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世人都以为她是男子,谁会觉得一个男子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认便宜儿子?他们以己度人,会认同这桩风流债的真实性的。

正说着,风声忽然又大了些。猎猎的响动由远及近,似乎还夹杂着几声铃铛的响声。

听到铃声,凌源忽然想起一茬,道:“说起来,云锦坊前两天着人送了些东西来,除却去岁的收益、一些难得的好料子,还有个妙宗。”

路上无聊,裴疏玉也就愿意听听,她闭着眼睛,显然没当回事儿,“什么妙宗?”

“一只滚灯。掌柜说是年前殿下那回送去更衣的小妇人,送去的谢礼。那滚灯做得精巧,寻常这种都是竹丝掐的,再糊细绢,才好轻盈不翻。”

“但她那只不晓得是怎么搞的,十六个面上都绣了不同的吉祥纹样,点了灯,往地上一滚,还能映出十几种寿字。“

裴疏玉几乎快把救人的事儿给忘了,闻言,她终于掀了掀眼皮,起了点兴趣,道:“何时送来的?”

凌源答:“就出发前两日。她要是送点别的,掌柜的估计不会往您跟前递,但那滚灯确实有点新鲜劲,就还是送到府上了。”

裴疏玉不常在京城,但京城自然有永宁王府的壳子,平素这边也都是由凌源打理,东西是要走他眼前过一遭。

凌源也是王府的老人,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能得他一句夸赞,说明那滚灯确实讨巧。

他一边控着马,一边还继续道:“说起来,太后娘娘的寿辰将近,她老人家一贯喜欢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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