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就好像集市摊子上的糖画。
脑海结合所见所闻的现实为它构建出一个代表着彼端的框架,意识在日积月累间为它填补上各种花纹细节。
它精致如画,三两根线条能勾勒出一个人生的缩影,它甜蜜似糖,只需浅尝便可使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但同样的,它也足够脆弱。风雨能将它吹落,泥土会把它沾污,随之而过的人流会一脚一脚将落入地面的它彻底踩碎。
夜雨刚过,天色未明,状元楼内,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静静地盯着窗外,眼中,却是千里之外又十数年前的景象。
那是童年中的一幕,他心仪的糖画在集市拥挤的人群中碎了一地。
那是一幅糖画中鲤鱼灵动,金龙华美,糖色晶莹诱人。
这幅糖画是糖画老人的得意之作,甚至被挂在糖画摊上作为吸引孩童的标志。但现在,没人会关心那幅糖画,行人只会感受到脚底沾了异物便在地上多擦了几下,卖糖画的老人收到钱之后便将另一幅他满意的作品挂在了摊子上,或许只有集市散后,地上的蝼蚁会发现地上这些沾满了泥灰的美味并将它搬回巢穴。
甚至,连那个买了这幅糖画的孩子也只是哭闹了两声后便在家仆的哄诱下将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是的,那其实都不是他的糖画。
集市摊头,他被糖画吸引,但早已开蒙的他体谅家中困苦,便只是远远地在摊子外看着那幅糖画。与他一样只敢在糖画摊过眼瘾的孩子其实不少,但他们很快就被糖画老人手中的其他活计吸引,只有他怔怔地盯着那幅糖画。
从开集看到闭市,光靠看终究是不会把那幅糖画看来。最后,糖画被一位富家少爷买走,在闭市的人流中被踏碎。
糖画碎在了泥地上,却在傅广书的脑海中重新拼成了它“生前”完整的样子。此后的十数年内,无论是游学所经过的千百集市,还是敛都与祈京的皇城大市,他都流连于各地的糖画摊前,却终究没能再找到他记忆中的糖画。
这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在他的成长之路上留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憾。
但记忆中散落的糖粉却没有散去,它悄悄沉淀在傅广书的脑海里,与恩师的关切,父母的期待,旁人的态度等一同和成糖浆,在十六年的炉火下逐渐勾勒出一幅新的糖画。
新的糖画与记忆中的那幅有着相同的名字。
名为:鱼跃龙门。
雨后的春风叩开微掩的窗户,丝丝凉意唤醒悲怆者的意识,傅广书抹了抹眼睛,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从墙角的行李内扯出一件破布袄,布袄带倒了一旁的书箱,书翻了一地。
傅广书轻轻踢了一脚书箱,披上破布袄,又坐回窗前。兴许是嫌屋内太暗,他点起一盏烛灯,看着那一粒烛火在微风下摇曳,脑中所想却是昨日白昼时的事。
昨日,是进试放榜的日子,不光是参加了进试的九十余位读书人,祈京好事者几乎都围堵在了皇榜前,准备一览北幽的天之骄子。
傅广书走得不疾不徐,既然进试的名榜已经定下,那自己早一刻还是晚一刻知晓都不重要,他自己答的文章就放在那边,又不会飘走。
行试见闻列第一,即便已经不记得自己所答何物,傅广书对于自己进试的排名还是足够自信的,得状元摘头花不敢想,皇榜前十总跑不了吧。
自己游历两国山川河流十年,所行之路只怕比那其余九十八位读书人加起来还要长,所见之景是整个祈京的百姓都难以想象的,又有什么理由比不过这些人呢?
北幽尚武,文风不及乡野,国盛难惠百姓。西铮弄权,朝堂难符众望,苍生怨声载道。两国人文历历在目,这正是自己跻身庙堂,走进历史的时刻。
他一边向着皇榜走去一边想,若是自己实在不擅政务,所答之策皆不合国师的心意,那恐怕只能屈居皇榜三四十的席位,那该如何回乡面对父母面对先生?想到这里,哪怕再自信,傅广书的心还是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便加快了步伐。
皇榜之前,人声鼎沸。祈京的百姓们将这皇榜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在远处的傅广书踮起脚尖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只好束拢衣服,向皇榜处挤去。
不断有人从外往皇榜处挤,也不断有人从皇榜处往外挤,守在皇榜前的几位禁卫有心指挥,他们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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