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舟盯着即将抵达鞋尖的红色液体,往后退了一小步,没有回答杜尤的问题。
“将他埋到天回镇去。他妹妹……先让子晋检查一下,没问题就送到奶奶那儿跟她做个伴儿吧。”
杜尤看着已经咽气的那个男人,默了一瞬,开口回答:“好。”
“将闹事的那些人找些由头,分批次抓起来交给子晋看看,别惊扰了那边。那个点先不动它。”
简单吩咐了两句,裴行舟走出暗室。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盘坐在太岁星君塑像前的蒲团上,长长的须髯和头发皆是花白。
“领你去洗洗吧。”
“好。”
老道带着裴行舟往道观后的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还有些泥泞,老道的布鞋和裴行舟的皮鞋都沾了不少泥。
又一点泥星子溅在裴行舟的黑色裤脚上,他站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停下了脚步。
石边是潺潺的清泉在流动,偶尔还能得见几尾青黑的鲫鱼。
裴行舟蹲下来,将手伸进清澈的泉流中,水光的折射显得他的手越发苍白。
秋末冬初的水有些刺骨,没一会儿手就冷得僵硬泛红了。
老道依旧站在泥泞中,看着他手上的红色渐深,出声提醒:“可以了。”
裴行舟听老道的话,将手拿了起来,伸直看了看指缝,透着干净的粉白,他才从石板上下来。
青黑的石板上留下一圈黄色的泥印。
老道从旁边的光秃秃的桃树枝上取下一个葫芦水瓢,走进水泉边舀起一瓢清水。
裴行舟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哗啦啦几瓢水泼下去,下石板上的泥浆被得干干净净。
水洗后的青黑色不免让裴行舟想到情浓时,阮绾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就这么湿漉漉的看着他。
他嘴角自然往上勾了些弧度。
忽然的笑容让山间的风都多了一股子春意。
老道很难不注意到他,目光随着他的嘴角上下,找到两个明显的伤处。
将葫芦瓢挂回树枝上,老道幽幽开口:“洋子护了这么多年的娇花如今被你小子摘了,小心半夜他来找你谈话。”
裴行舟嘴角的弧度顿住,然后又拉大了些,声音轻得差点被水流声给盖住。
“那也怪他自己走得太早,他要是还活着,哪里还轮得到我……”
“要是还活着……”
老道喃了一句,回头看着裴行舟,目光悠远,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可‘缘’这一字就是这样,情深缘浅奈何天……洋子也怪不到你头上来啊……”
“就算他怪我,我也放不了手了。”
一条红尾的鲤鱼跃出水面,溅了一圈小水花。
老道看着鲤鱼游曳的红尾,声音变得沉重。
“阿舟,摘了洋子的花,你更不能走他的老路了。无论是我,还是那丫头,那样的痛,我们都受不住再来一次了……”
“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我会惜命的。”
“惜命”两个字咬得尤其重,既是说给他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提醒。
老道点点头,领着裴行舟一起缓步下山。
“大公子的底还没摸到?”
“早得很,除了一个名字和他拍下那丫头画像的事情,其他一无所知。捂得太严实了,我们折了不少人,都没收获。”
一星半点的阳光透过老冬青树洒在裴行舟肩上,他抬头撞见一溜红彤彤的冬青果坠在眼前,沉甸甸的红让他心里的不安也重了几分。
“明天要回老宅?”
“嗯。”
途经向阳坡,老道随手扯了几把茎红叶绿的草,甩了甩泥土递给裴行舟,“拿回去吃。”
这草裴行舟认识。
马齿苋,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消炎止渴的作用。
转头看到老道士眼角深深地纹路,他伸手接了过去。
“那丫头明天跟你一起去,自己多注意点,她那张脸很是招人惦记。”
是很招人惦记,未婚妻的身份都拴不住她身边环伺的饿狼。
“早点结束吧。”裴行舟从阴翳中走出来,站在阳光下看着老道士,“我想快点娶到她。”
“阿舟,无欲则刚,但你开始贪心了。”
面对老道士略带责备的目光,裴行舟淡然的神色透露出一些无奈。
唯一的欲求已经咬进嘴里了,他很难不贪。
“我会尽量控制。”
老道士叹了口气,放软语气,像个正常老人一般絮絮叨叨。
“我初见你时,你才十三。那时你就跟将行木就人一样,没点人气,也没什么七情六欲。”
“你和洋子站在一起就是幅月夜寒钓图。他是那画中清欢的人间烟火,你就是那轮孤寒的九天玄月,藏在云雾中不喜不悲,不争不抢。”
“如今,你活得终于有了几分人样,这是好事。”
“但是阿舟,人终究是逃不过贪嗔痴这三毒的,你也一样。我并不希望它们在这样的时候找上你。”
贪嗔痴……
这三毒早就找上了,哪里捱得到现在。
裴行舟嗤笑一声,“你是个道士。”
涨红的脸色让老道士身上那股子仙风道骨的淡然丢了。
他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度:“儒释道三教一家,道教也有贪嗔痴!”
算了,他也才做了几年道士而已,不与他计较。
裴行舟捏着马苋齿越过他,先一步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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