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能背得出你曾写的那半阕薄命女,宁死不愿为恶官织一尺布,不为财贿动半寸心。不知我现在,是否还能听你作出下半阙?”

“陈年旧作,早已淡忘了。”

有时人眼非是你认真去看,才看得清、辨得分明的。

是真是假,至少陆栖鸾此时无从判读。

昨日的陈书生,今日吏部的陈大人,分明不过几壶更漏断浮沉,却恍若时节更迭,翻了二十辜春秋。

“你可知,科场舞弊是重罪,首恶当三族尽夷?”

一案相隔,陈望垂眸道:“望,已无三族可夷,成人上人,或是阶下囚,愿与一赌。”

“好。”

陆栖鸾平日里也笑过痴男怨女的话本,可一旦落在自己头上,却发现恨怒多过怨气,甚至可以用一种冷静到异常的口气直诉自己的想法——

“陈望,你可知妇人最擅者为何?”

“……不知。”

“妇人擅柔亦擅仇,陆栖鸾,最擅记仇。”

嘴上说着记仇,眼里却又清澄得坦然。

“我讨厌事后又查到你有什么苦衷内因,不过即便是有,为你昨日之恶,为你今日之言,我也不会原谅你半分。”

——有内情也不原谅,所以你有什么话,最好现在说。

一如那日她说的让他不必勉强,黑白分明,没有半分犹豫。

陈望闭上眼道:“此事背后之复杂非你所能想,莫要插手,待三五年后,云破天青时……”

“陈诺之。”陆栖鸾打断了他,道:“三五日便物是人非至此,三五年后,昔年金州志学之士,初心可存?沧海之誓可在?”

“……”

她是说中了,教他狼狈得无处遁形,狼狈得……不能不直面己身之恶。

“不能赦?”

陆栖鸾摇了摇头,道——

“初见你时,你拿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的角儿套住我,拿当过战俘的父亲为自己争一个为父立志的名声,无可厚非,我不曾与你计较。”

“我曾感念你元宵夜时,护我于身后,便想着这样的人,多半不是坏的。过些时日,我能放心许了连理……”

“而现在,一边伤我家人,把我陆家的颜面践踏至此,又一副背负痛苦的表情仿佛我做了什么便是扰乱你的筹谋,给我扣了一个冲动行事的帽子……至于你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我不在乎,与你,也再无来日可期。”

文人大多是有这样的本能,把自己的人生绘制得彷如一台恶俗的才子佳人的戏码,或是凭着高人一等的视线看待每一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脚步声远去,陈望捡起陆栖鸾扔在地上的定罪书,那上面看得出来,条条皆是熬尽了心血才为他报仇而找出的仇人罪名。

“……到底是错眼了。”

……

“你要去查春闱?”

“是啊。”

“你脑子没病?”

“有一点,请帮我找叶扶摇开副薏仁汤醒醒脑子。”

马主簿觉得陆栖鸾确然是有毛病,熬了好几宿为了给未婚夫报仇,一趟回来却要重查案子干死未婚夫。

这么想着,马主簿甚是忧虑,去找了高赤崖,后者想了一会儿,问:“她是不是被陈望始乱终弃了?”

“有道理,女人要杀人的时候,大多都是这么个内情。”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薄幸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马主簿:“她是你招进来的,就这样放着她去撬左相家的门,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是不太合适,你看圣上直接就让陈望调去吏部代侍郎行事了,意思就是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查。”话锋一转,高赤崖又道:“不过嘛……枭卫府这边只有备案,罪证什么的还都放在刑部,她要是跟她爹撒撒娇想折腾点什么搞搞陈望,我们枭卫也很难插手你说是不是,毕竟家务事嘛……”

……

当日放衙后,陆栖鸾回家,直奔逗酱酱玩儿的陆爹而去。

“你看看这妮子,养了狗也不好好遛,今天吃了多少来着?”

“大人,小姐不忙的时候一天遛两次呢,今天喂了两小盆儿。”

陆爹抱着酱酱愁道:“还不如不养,你看这腿上都没肉。一天比一天瘦。”

“大人,这狗就这样,不是瘦,是慢慢长大了。”

“胡说,哪有吃不胖的狗,再给烧盆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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