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人三个字还能让沐景序以为,那不过是柯鸿雪在无尽的绝望中给自己留的一份隐蔽的念想。
而“亡夫之痛”这玩意儿,就是纯粹胡扯,凭空造谣逝者的名声了。
偏偏“逝者”本人还没任何办法去反驳他,他柯鸿雪和一个骨头究竟是什么关系,除了他俩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沐景序惊讶时间维持得稍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心里一万句话想说,到最后却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只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比他先前一路喝的每一口都多,嘴巴都鼓囊了起来。
柯鸿雪眼里笑意藏不住,索性低着头,以免学兄看见自己现在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他觉得有趣,以前多数是殿下有意无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弄得他张口结舌半句回不出来;如今过去这几年,情况竟调了个头,手足无措的人变成了学兄。
哪怕柯鸿雪清楚自己就是仗着学兄没法解释而在胡扯,他也扯得开开心心,自己认了这个身份。
大虞同性之间是可以婚娶的,百年前出过一位男后,前几代还有公主娶过女驸马,是以他这话若传出去,旁人只会震惊柯鸿雪这性子竟然甘愿屈居人下,却不会怀疑他说的真假。
只有到沐景序跟前,明知这狗东西说的是假的,也没有办法去纠正,生生受了这口锅。
他多了个媳妇。
嘿!多新鲜儿!
沐景序觉得自己再跟柯鸿雪多说一句话都可能会被噎死,放下茶盏之后干脆倚着身后软枕阖眼假寐。
柯鸿雪无声地笑了笑,也不出声打扰。
沐景序闭上眼睛,实则却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半点三殿下成竹于胸万事不惊的模样。
香炉里的烟燃尽了,金属相碰的微小声音“叮”了一下,沐景序犹豫一会,眼睛浅浅睁开一条缝,望见柯鸿雪正探着身,眉眼低垂,很是从容地重新往炉子里添了香点燃。
袅袅烟雾从炉口溢出,安神的效用很好,沐景序晃了神,心里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被另一幅既空蒙又清晰的画面取代。
元兴二十三年,盛扶泽十六岁,朝中大臣多次上书建议三殿下入朝听政,父皇亦有此意,特意去他宫殿与他相谈,他应了下来。
内务府欢天喜地地准备起了三殿下入朝听政的朝服。
说实话,心里不是不开心的。
大虞皇子正式入朝前,都要先听政一番,看看陛下和群臣们都是如何议政处事,好增一增见识,以后真遇到了事不至于怯场。
皇子愚钝不堪的,有到了二十岁还没得陛下应允上朝。
有少年天才的,大约十五六岁入朝。
盛扶泽无论如何都属于后者,他的才华天下皆知。
——他知道,母妃和外祖自然也清楚。
他前面两位哥哥,长兄是太子,大他三岁,元兴十九年,十五岁时入的朝;二哥自幼养在宫外寺庙,断了许多尘缘,不会再入朝堂。
太子十五岁入朝,其他皇子自然不能早于他,可盛扶泽十五岁那年,元兴帝却跟他提了这事,有意放他听政。
母妃很高兴,特意下厨为他做了一道桂花元宵,晚餐时笑着跟他说朝中有哪些助力,如今朝堂上有多少人属意他取代太子的位置……
母妃喝了酒,说话间难免透露的多了些,盛扶泽越听心里越慌。
那时候长兄才入朝不到三年,就算有储君身份,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再老成稳重,根基到底没站稳。
朝堂上本就派系复杂,这些年随着他长大,已经很多人有意无意地在父皇面前提过一些很不成体统的混账话。盛扶泽担心他一旦进了朝堂,与兄长站在一起,太子殿下那还未立稳的根系会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纵使他清楚自己从未生过夺嫡的想法,也很难保证他到时候会不会有哪里越了界,进而滋生野心。
盛扶泽从来也不是个圣人。
他是个俗人,贪恋外物,自然……也会慕恋权势。
那是至高权力的宫殿,那是三言两语间断千万人生死的大堂,那是无数才华和抱负都可以得到最高限度施展的地方,他哪儿有不想去的道理呢?
可三殿下想了一夜,天没亮就装起了病。
十五岁的盛扶泽用这种拙劣而直白的手段告诉父皇,他不愿去。
十六岁的三皇子却在答应了元兴帝之后,设计从马背掉了下来,摔断了胳膊。
母后亲自为他接的断骨,问他为何。
盛扶泽大约说了一些不着调的混账话,谁都能听出话里真假,可母后凝视他许久,最终一句话没说。
养伤尚且需要三月,入朝听政的事自然只能搁置,待他伤好后,朝中竟也无人再提。
他跟母后说自己是个浪荡子,皇后娘娘便真的放他做了一年的寻常富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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