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结大了些以后,听到不少关于明珠的传说,引发他对这个人物极大的兴趣,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阿伯的密室里挂着一幅唐卡,上面绣的那个人和小庙里的塑像一样。他知道,这间密室里供的是历辈达赖喇嘛的保护神班登拉姆,这幅唐卡也挂在这里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
他经常问一些问题,但阿伯很少直接回答,总是让他自己先思考,过段时间再根据他思考的结果作出解答。一天晚饭后,他陪着阿伯在宫顶平台上散步,阿伯的神态悠闲放松,这个时候是提问的好时机。
“阿伯啦,把一部分人划为贱民,合理吗?”
五世达赖微微侧过头,他看出桑结是憋了好长时间才在今天发问的。他眺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才轻轻摇摇头说:“不合理。”
“那为什么在我们藏土还存在贱民呢?”
“上个月你回家,父母给你过了18岁生日,说明你长大成人啦。回想8岁那年把你接到宫中送到哲蚌学习,阿伯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接过治理这片高原的担子。你聪明好学,可年轻缺少阅历,阿伯年过半百了,有些事需要逐步让你明白。”
在这个平台上,落日余晖的景色不知看过多少回,但此刻桑结却从长天落霞中感受到一丝悲壮,阿伯的关爱和倚托令他刻骨铭心。
五世达赖向后挥了挥手,两名侍从退到远处,他才缓缓说道:
“今天的萨迦、噶举和我们格鲁,都是后弘期发展起来的,与早期佛教根本理念相同,但也有了区别,‘贱民’就是一个例子,它是不杀生戒律的延伸,把社会上杀生的职业视为下贱职业,把从事这些职业的人视为贱民,渔夫、猎人和屠夫因为杀的是动物,还稍好点儿,铁匠是打制杀人武器的,被视为贱民中的下等。他们被称为‘无性有情’,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此生的命运。
“你问合理吗?当然不合理。可没人敢公开讲,因为这是佛经中写的,甚至有人认为理所当然。明珠是个例外,他最后拼却自己的性命向佛法发出呼喊和挑战。有人质疑我为什么给一个叛教者封神,他们不懂,明珠已经开悟了‘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的道理,他的一生是一次特殊的修行过程,此中因缘,一言难尽。”
初夏的晚风已褪尽了寒意,周围景物也蒙胧起来。
“阿伯啦,那时您在京城,如果您在法会上,能当场封神该多好,老人不就能亲自看到这一天吗?”
“佛家不讲如果,一切都在‘因果’之中。我们藏人珍惜此生,更看重灵魂。如在世封神,只是封的这一轮回,死后封神,封的是灵魂,是封他世世为神。”
桑结细细领会着阿伯的话,他望了一眼大昭寺方向明灭的灯火,忽然想:这藏土众生能像这般聆听佛爷教诲者恐无二人,真不知自己前世修下何等因缘得此善果。他马上拉回思绪接着提问,显然,他对贱民问题有过深入思考:“阿伯啦,能有明珠这般胆识者毕竟属于个别,既然不合理,何不取消,从根本上解决?”
“唉——”五世达赖长叹一声,“佛经上这么写,是对首戒不杀生的一种特别的、扭曲的、残酷的强化,几百年了,得到人们的认可,若公然否定,将造成全社会的混乱、动摇。还有一个普通人难以觉察的原因。你注意听。”
桑结顿觉一种神秘感,身子靠过去,阿伯将他双手紧紧握住。
“为政何者当先?”
“安定当先。”
“如何作到安定?”
“在上教派团结、清明廉政,在下生产发展、生活富足。”
“在上且不说,这在下你说的并不全对,没有点中要害。”
在哲蚌,老师是这么讲的,自己也认为很有道理,这次见阿伯说不对,桑结便歪着头,不解地瞅着他。
“记住,”桑结感到阿伯握手的力度加大,“要害不在富足,在知足。”
“知足?”桑结觉得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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