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还没点燃,顾夜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他不得不抬手用力按了按左心口,遏制住一种作呕的不适。
这个圈子光怪陆离,为了爆红和流量,不少人殊形诡色,做尽了离谱事,选秀只是对此一无所知的年轻人踏入的第一步,况且这场录制只是小巫见大巫,在场的人里能有几个想到这一层都是问题。
但也因为练习生们的一无所知,才更吓人。
“我能不能想一想,然后再说?”那边的陈冰结结巴巴地问。
执行导演说:“可以,如果有人愿意代替你第一个说,那你可以排在他们后面。”
场面倏地一静。
无论是意识到哪里不对的,还是暂时没能想到任何“故事”的,或者被“表白”与“恶评”的惩罚弄得不知所措的,其他六名练习生都没能立刻开口。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要不我来吧。”
“我吧。”
顾夜宁话音刚落,才意识到有个声音和自己重叠而出,他一愣,扭头看去,恰好看到坐在身边的明烨也一同看过来的目光。对方像是不意外这个巧合,坦然地耸了耸肩,顺势将自己的一条胳膊搭上顾夜宁的肩膀,随即笑着说:“怎么办,我们怎么都想讲故事。”
光线并不强烈,顾夜宁看着明烨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半晌才说:“夜宁要先说,那你就先说。”
顾夜宁能从明烨的表情里读出他的些微想法——十五岁的少年长到十七岁,虽然面目全非,但好歹保留着一些过去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细微习惯,但在没开灯的情况下,他当然看不出对方眼睛里的情绪,毕竟那里边不可能真的画着个扇形统计图:四分邪魅三分讥诮再加三分愉悦……
所以他不清楚明烨想第一个说是在打什么主意。
明烨大概也不清楚自己先说是为了什么。
“那就我先说。”他说,强忍着没有把那条现在还没放下来的胳膊扯掉。
一丛小小的火苗,在顾夜宁眼前被徐徐点燃。
他盯着那点随着空气流动而跳动的火焰,半晌才说:“……沈廉pd的《黄铜唱片机,是一首唱给死别之人的情歌。”
“那我就讲一个死别的故事吧。”
顾夜宁其实并不擅长抒情类的说话记事,他学生时期的议论文永远高分,但抒情文一塌糊涂,更不可能像之前的郝司文那样,清晰地顺着脉络,三言两语就给大家梳理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只能言语晦涩地开头:
“我有,一位非常敬重的长辈,他是我的舞蹈老师。”
“去年,他去世了。”
“是一场意外,他离开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其实在他去世前,我因为和他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别扭,已经小半年没有联络过,也没有练习跳舞了。”顾夜宁说,他努力在脑海中组织措辞,试图把自己的这个故事说得清楚一点,“我……大学是数学系,和数字打交道,恰好那年也选定了导师,顺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我去。”顾夜宁听见远远的,陆航倒吸一口冷气,“你应该和上一届想读博的那个人——咳,那个前辈认识一下。”
气氛骤然和缓。
好几个人直接笑出了声,包括在他们对面的工作人员,和抱着胳膊的导演。
上一届的那位前辈练习生比顾夜宁还好学,第三轮淘汰前他卡位,pd问他如果被淘汰怎么办,他说淘汰了自己就回去继续考博,因为自己之前的硕博连读没申请上气得要命。
结果那位前辈又幸运地卡位进了决赛圈,一直苟到最后,在决赛夜因为没能入选出道大名单而面露喜色,说是自己在选秀过程中反而再次确定了想要做的事——研究化石,反而成了一段佳话。
顾夜宁干咳一声。
“等考上了研究生之后,我又和他见了一面,说了我的想法。因为注定不走专业道路,加上我年纪也越来越大,以后可能没有多少精力继续练习舞蹈。”
肆无忌惮的学生时代即将彻底结束,舞蹈将成为封存在过去的爱好。接下来,搞钻研、做研究的生活将在顾夜宁面前徐徐展开,他是去和宋维千老师坦白,自己打算彻底结束现代舞的学习和练习,挥别这段从小学就开始的,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生。
宋维千第一次真的发了火。
“其实他和我都很清楚的,在我中学时代拒绝走专业道路之后,未来的人生可能没办法留给舞蹈多少时间了。”顾夜宁慢慢地说,“成年人的世界还是二十四小时,但好像没办法继续挥霍。”
“再后来,最后一次看到他,就在他的葬礼上。”
“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有什么特别坚定的目标和远大理想的人,每天的生活只是随波逐流。学习的时候,大家都在学,所以我特别努力想要学到最好,甚至学到最高学历。跳舞的时候,只是没那么讨厌,但因为在跳了,所以要特别努力地跳。”顾夜宁回忆着说,“尤其是他从来没有夸过我,现在想来,我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坚持了的十多年舞蹈,与其说多热爱,不如说是因为不肯认输,尤其不肯向他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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