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观南的道观周围布上了一层厚实的结界,陌一上窜下跳地打量着,嘴上啧啧称奇。
“师父,从前听闻你在防御上有点能耐,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啊。您这般折腾是怕仇家上门吗?”
“我行的正有什么仇家?”
叶观南懒懒地躺在树干上,伸手摘下一颗梨子,囫囵吃了两口后将果核随手一丢。
“哎呀。”
只听一片瓦片顺着果核滚落的方向砸在陌一头上。
“师父,你这道观几百年了,是不是得修缮下了,都成危房了。”
叶观南心里想的也是这事。
白云苍狗,他是时间里的过客,麻木而清醒。眼里的云朵似命运的诡谲无常,叶观南的内心似有波澜。
此时,天上的云变成了一扇门,叶观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疏地从树上跳下来。
“我要出去几天,你好好呆着,饿了自己弄点吃的。”
陌一脱口而出,“是仇家找上门了吗?”
“不是。”
“那我跟你一起。”
“我要去天庭,你老实呆着。”
陌一激动地跳了起来,“师父,记得申请下困难户补贴。”
叶观南嘴角抽了抽,转眼已过南天门。
他走在仙气袅袅的仙京大道上,氤氲的彩霞后藏着几座金碧辉映的府邸,层楼叠榭,隐隐绰绰,忽远忽近,碧色的琉璃瓦顶在云霞的辉映下,像层层叠叠的山峦,云团涌动,霞光万里。
有一百年没来了吧?叶观南心想,短短一百年,天庭居然飞升了那么多暴发户。
有钱,实在有钱。
一位神仙从叶观南身边经过时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这位仙友是刚飞升的吧?”
“此话怎么说?”
“我瞧着你衣服都没换就上来了,而且身上有一股没褪干净的……”神仙绞尽脑汁地找词,“人气……但也像,妖气。”
“……”
“也无妨,你多到天池里洗洗,保准你出来后神清气爽,脱胎换骨。”
“仙友太过热情了,我借问下,天君殿怎么走。”
“你前面直走,然后左拐,看到天池之后右拐,再直走。”
想来这是个从南方飞升上来的神仙。
“多谢。”
说来可笑,许久没来,居然走迷路了。
叶观南七弯八绕的终于走到天君殿了。
天君殿外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上面雕刻着龙凤翱翔,两边站着十数个金甲神人,旁边是金钟天鼓,庄严正大,金光万道,祥云掩拥。
“天君。”
叶观南恭敬地行了个礼。
眼前这个正怡然自得练字的青年正是统管天界的天君,樊尘。
“小南来啦。”
他微微抬头,剑目星眉下一双深邃有神的丹凤眼,削薄轻抿的唇,身形欣长,冷清孤傲又盛气逼人,身上散发出的睥睨众生的王者之气不禁让人怯步。
天君示意叶观南靠近些,他气定神闲地写上最后一点。
是一个“心”字。
叶观南眯着眼睛打量这字,感觉天君有些心猿意马了。
“狐狸山的事我都知道了。”
“这事是我办砸了。”
“不怪你。”
说罢天君手上变幻出一把浅青色的长剑,剑柄雕刻着山川河流,威严中透着寒光。
这把正是持世剑,是继救世灭世之后,这世间第三把宝剑,它无法斩幽冥渡亡魂却可以预测凶险。此时它就像一条躁动的青龙,想点剑而起。
“山河之殇啊。上一次天象作乱有苏年以自身之躯镇压了几百年,可世间总有轮回,啊南,他可是生生替你挡了一劫,不过……”
天君面露难色,叶观南问,“不过什么?”
“那只老狐狸一出来就跑来邀功请赏,讨价还价讲了一下午,要天庭歌颂他的功德还要撰写成文字,三界发行拜读。”
“………”
叶观南心道,这嚣张的做事风格可一点都没变。
“其实也无不可,就事论事,天庭确实欠他一个人情,本君也准备叫文官把这段历史载进去。今天叫你来也是想问问,文官入笔的时候该如何写你们的关系。你很少来天庭可能不知道,一些飞升得早的仙友总津津乐道你和狐狸的关系,都快写成话本了……咳……跑题了,不过按说天官飞升都要写传书,但你那段至今还空着。”
“可以不写吗?”
天君颇为头疼,“你的传书不写也行,个人志嘛,可有可无,但那只狐狸你知道的,他可不是个肯吃亏的。”
“天君……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歌颂谁的问题。”
“哦对!”天君一拍脑门,恍然道,“那日鬼王从狐狸山上逃走后正是力量最弱的时候,本君曾派天兵搜寻了几千里的山川河流均一无所获,今日叫你来正是为着这事。”
说罢将持世剑往叶观南手上一丢。
“你带上它,把鬼王灭了,那是你的劫。”
叶观南不可置信,“我?”
“嗯,就你,你觉得鬼王会往哪去?”
“黑海。”
“本君猜也是,一个灵体最弱的时候肯定会找一处最能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的地方。所以,本君在黑海四周布置了结界也安排了天官十二时辰不间断地巡逻。不过这一趟会有一个同僚跟你一同前往。”
“谁?”
“卖个关子,说起来也是他举荐的你。小南,这趟差事办下来功德无量啊。”
叶观南心道,这天庭他就没几个记得住名字的,这好事之人会是谁?
“我在天庭认识的没几个啊?谁呢?”
“晚些时候他会上你的道观寻你,你耐心等待就是。”
从天君殿出来后叶观南踩着云朵茫茫然地在天空中瞎逛。现在的一切,包括未来将面临的一切,从他踏进狐狸山开始就有预料。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几百年前的画面,心头骤然一紧,叶观南有些恍惚,冷不丁和一位腾云驾雾的神仙相撞。
只听“咚”的一声,叶观南翻了几个跟斗,头顶传来几声“仙友,仙友”的呼喊后,直挺挺地摔在一个山坡上。
“害……”
叶观南摸了摸脑门爬起来,呆滞地向前方走去,每行一步周围的草木都向他传递着一种故人回乡的近乡情怯。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一个山洞。山洞布了数层不同颜色的结界,洞内的多个洞穴已经坍塌,其中几处洞穴还有被大火灼烧的痕迹。
叶观南略微施法就走进洞内,只见洞内怪石嶙峋,一会儿像岩洞,一会儿像蜂巢,洞里灵力充沛强盛,越往内走就越浑厚。不知走了多久,叶观南在一处洞口驻足,回头看去,旁边躺着一个的女子,双目微合,脸颊透红,似沉睡着。
“啊善。”
叶观南蹲下身,深深地看了眼,良久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笔直地在女子身边躺下,心头百感交集。
另一边陌一在道观里百无聊赖地吃草,叶观南一走有几天了,走时没有留下伙食费,道观里又没几个香火。于是,他心底涌现出另一种声音。
“难啊。”
恰在此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摇着扇子在门口张望。
“这里是地官的庙宇吗?”
陌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是的呀。”
少年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庙宇上的牌匾。
“牌匾都发霉了,不会是什么黑店吧。”
“本庙立于此处几百年了,求平安求香火最是灵验。”
“可管传宗接代?”
“自然。”
少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提起脚往里面走,看到供桌上一尊五官模糊的石像眉头微微一皱,陌一不动声色地把功德箱往少年身前推了推,少年却直接绕到石像身后,四下打量,再看供桌上廖廖几根蒙尘的线香,眉头再次一紧。
“啧……”
陌一再次把功德箱往少年身前推,这次他摇着扇子径直走到供桌前,伸出食指试了试,只见供桌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指印。
“啧……”
可以说,这位少年从进来后眉头就没舒展过。
“啧啧……莫非是个黑庙?”
“我们真人不开坛讲法,不收信徒,朝拜的人自然少了些,但许愿是灵的。”
少年不置可否,陌一再次把功德箱往他身前推了推,这次总算看到了,只见他从内兜里摸出一个大金块往功德箱里一丢。
只听“叮”一声,格外响亮,可见功德箱内没有一分铜钱,这一个大金块下去,那动静不亚于一块石头丢在地上。
陌一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但面上功夫还是做得很足。只见他双手合十,从善如流道。
“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
少年双眼一眯,“可求姻缘?”
“欸……可保平安。”
“方才不是说能求子吗?求子的前提不得先有姻缘。”
“也行,那请少年留下您的生辰八字。”
“罢了,既然真人那么灵验,我同他说。”
说完双手合十,双目微阖,站在石像前念叨了起来,陌一竖起耳朵愣是没听懂一个字,几分钟过去了,少年还念念有词,陌一惦记着大金块逐渐失去耐性。好在关键时刻,少年终于说完了,他从内兜里又摸出一个金块,往功德箱一丢,两个大金块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陌一心中雀跃,用迫不及待的眼神把少年送走后,忙不迭地抱着功德箱往后殿跑去,摇骰子一样把两个大金块放到嘴边咬了咬。
“是真的。”
正在他高兴得想找个铲子挖个洞把金子埋起来时,方才离开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站在陌一身前。
“这,其实……”
陌一还在找理由少年抢先开了口。
“这位道童,在下府上最近不太平,你要不跟我走一趟?”
“现在?”
“现在。”
陌一的肚子此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他尴尬地摸了摸肚皮,少年笑道,“我请你下酒楼。”
听闻此话陌一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施主先前殿稍作片刻。”陌一悄悄地把金子藏进内袋里,“我带些道具跟你走。”
“好嘞。”
陌一麻溜地跑到后院,找到铲子,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挖好一个洞,迅速把金子埋进去,然后将土埋上,最后在上面跳了几圈,一气呵成的手法不免让人怀疑他是个老手。在反复看过几遍确定安全才放心地离开。
另一边,叶观南总算睡醒了,这一觉他睡了三天三夜,自他飞升以来,几乎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睡过。不知为何,这个狐狸洞给他一种踏实的心安。
想起独自守在道观的陌一,他未做任何收拾,招了朵云往山下赶。
此时的陌一完全忘记了叶观南这号人,酒肉下肚人间好快活,少年摇着扇子,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来,再饮一杯。”
陌一的眼前已经摞了一小叠果皮,他从善如流地接过酒盅,抬眼看到少年似笑非笑的样子。
“修行之人,不宜饮酒。”
“也行。”
少年未勉强,夹起一块肉放到陌一碗里。
“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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