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一一怔,“师父,他是承运?”

叶观南感慨道,“是啊。”

“差太多了,难以适应。”

别说陌一就叶观南都没缓过神。

眼前的少年将军举头投足与眉眼之间尽显英气,那是少年郎立于天地的无畏无惧,而回归仙班的承运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是那种跟妖怪打上一架都要甘拜下风的文弱书生。

“师父,他还记得我们吗?”

“现在我们得叫他倪将军。”

两个士兵押着一群战败的俘虏往倪嘉泽的马前一跪,虽说旗开得胜却见他愁容满面。他低头俯视着匍匐在脚下的败军,长枪如龙,枪头抵住败军的脖颈,大喝一声。

“他们在哪?”

“他……他们是谁?”

一部分败军吓得哆嗦还有一部分则视死如归,瞪着杀红了双眼怒斥。

“要杀便杀!”

只见一道鲜血飞溅夹带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刚才还将生死度外的几个士兵无不捂着两个血窟窿在地上打滚。

“生平最讨厌别人拿眼睛瞪我!”

败军显然被镇住,倪嘉泽冷哼一声。

“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但我偏不让你们死,我要挖掉你们的双眼,砍断你们四肢,将你们做成人彘,用上好的人参吊着,让你们清醒地感受什么叫生不如死!”

隐身躲在一旁的三人听到这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师父,这一世的承运太狠了吧!”

“这就是战争。”

有苏年冷眼看着,淡淡地回,“将军战士谁不是万千尸骨上踏过的,吃人肉喝人血,战争面前所有人都得遵从丛林法则。”

“你这话听着未免冷漠了些。”

“我非修行之人无需修心,只需遵从本心即可。”

“看样子脾气也不太好。”

陌一补充道。

终于,败军中有人扛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跪爬到倪嘉泽的战马前。

“将军说的是那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四个字好像触到了他的痛处,倪嘉泽拿枪头粗暴地挑起士兵的脑袋,冷冷地反问,“难不成我是问候你祖宗吗?”

“他,他们被带到水牢关起来,明天要拉到乱葬岗祭天。”

倪嘉泽握住长枪的手一紧,眼睛骤然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霜,他想收回长枪,但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将军?”

军队中有人唤了一声,倪嘉泽缓缓抬头,他恢复了镇定,冷眼扫过跟随自己厮杀一路的将士们。

“有没有愿意跟我劫水牢的?”

他的声音很干涩,听上去低沉沙哑。

“誓死跟随将军!”

倪嘉泽目光坚定,微润发红的眼睛像隐忍复仇的雄狮,月光落在他侧脸上,似有欣慰也有惶恐,明暗交错。

半晌他挥起长枪怒喊道,“将士们!跟我杀进去!”

铁蹄踏破夜空,愤怒的厮杀声让叶观南心悸。他不怕死不怕疼就怕苍茫的大地上尸殍遍野,他对战争的痛恨是刻进骨髓的,哪怕在飞升之后。

倪嘉泽带着军队朝别的方向杀去,留下破败不堪的孤城,一地狼藉,一阵死气,有大胆些的百姓在尸殍中寻找干粮,也有的从死人身上扒下武器,新魂野鬼在四处游荡。

陌一率先现了身,方才发生的一切似乎让他颇有感触。

“师父,我母亲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叶观南和有苏年相继现身,猫头鹰把头埋在有苏年的肩膀上。

“人命如草芥。”

叶观南苦笑一声,“这只鸟还挺有文化。”

“师父。”陌一指了指对面江上飘荡着的鬼火,“他们好像不知道自己死了。”

“走吧,去给他们超度下,指条路。”

几个人往江边走去,叶观南手心升起一道柔和的法力,一声温柔又不失力量的声音在江边响起。

“冤家债主,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含灵,闻听此法,愿为亡灵解冤结,洗心涤虑发虔诚,愿求亡灵登极乐,离苦得乐往生善趣,听闻正法不堕恶鬼。”

叶观南的声音像黑夜里的一盏油灯,指引了方向也不灼人,亡魂像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这盏明灯。陌一双手合十,虔诚地念起了往生咒。

突然间,黑夜里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像什么庞然大物走向黑夜又夹带着车轮的咕噜声和铁索沉重的声音。

有苏年回头望了一眼。

“阴兵来了。”

只见一辆牛车拖带着一个几米长的轿厢,中间衔接着手臂粗的铁索,牛车在黑夜中缓慢行走,在看到遍地尸骸后,牛头往上一昂,发出了“哞哞”的叫声。

“走吧。”

叶观南拉着陌一消失在江边。

“师父,山神大人也来了。”

叶观南顺着陌一的手势看去,是匆匆赶来的梁渡君,叶观南轻叹一声。

“梁渡君从你父亲手上接过神职后也够忙的。”

也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铁蹄声马鞍声响彻夜空,以倪嘉泽为首的战马策马扬鞭,一日千里。

一支被鲜血染红铠甲的军队向他们飞驰而来。

倪嘉泽的怀前坐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儿,他裹着氅衣,整个脸部完全藏在斗篷里,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完全辨不清男女,好像怕再受分毫伤害。

行至一座荒宅前,牛车和军队迎面撞上,牛车上的亡魂被这股戾气惊得窜起,倪嘉泽一个马鞭高高落下,战马腾空一跃将身后的军队远远甩开。

叶观南一行人跟到城郊,倪嘉泽的军队就驻扎在此,士兵们围坐成好几圈正对着篝火烤肉吃,闻着四溢的肉味,陌一愣是吞下好几口口水。叶观南上前对守夜的士兵说,“麻烦军爷通传,有个叫叶观南的道士是你们倪将军的师兄,想面见。”

守夜士兵将叶观南一行人上下打量一番。

“等着!”

陌一小声问,“师父,这不是你的做事风格啊,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按现在的规矩来。”

有苏年环顾四周,问道,“你觉得布局的弄这么一出什么意思?”

“边走边看吧。”

“要不我一掌把这劈了。”

“怎么,你能瞧出破绽?”

“看不出,但我最讨厌虚张声势。”

“瞧不出就安分点,别总想着暴力做事。”

“我听你的,但这事过后你愿不愿意和我回狐狸洞?”

“那你还是一掌把这里劈了吧。”

“从前你半夜爬我被窝时还说要同我好好过日子,说等陌一出生了我们一同将他养大,要好好教育……”

叶观南不动声色,陌一一个踉跄差点跪下来。

“你们说你们的,提我干嘛?”

“那时你虽还在娘胎里,但我们可把你打算进去了。”

“我谢谢你了。”

“不用谢。”

陌一恨不得给他们跪下,他的眼珠子和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狐狸每次和叶观南说话总带着挑逗。

对,挑逗。

“我师父乃有神籍的正仙,他自己有庙宇和信徒,为什么要和你回狐狸洞里呆着?”

“你是说那座危房?”

有苏年和叶观南齐齐看向陌一,两人皆神色复杂。这时,通传的士兵回来了。

“倪将军请几位进去。”

“劳烦军爷带路。”

士兵将几人带到一个帐篷,帐篷外围着一圈站岗的士兵。

“将军在里面。”

“多谢。”

叶观南拉开门帘进去,帐内正起了篝火烧水,烛光微暖。

“承运兄?”

叶观南试探性地叫了声,没人应答。

陌一感叹道,“真暖和啊。”

这时一道影子从黑暗里走出来,叶观南这才注意到,原来帐篷的一角铺着高高的草堆,草堆上盖着两层织皮。一个纤弱的少女正躺在上面,从侧面看上去她的五官精致,只是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少女的身上至少盖着两层织皮和一件氅衣。

站在眼前的少年将军褪去一身铠甲,穿了一身黑色紧身长袍,丝缎般的长发垂到腰间,目光如炬,深不可测。

“师兄?”

倪嘉泽的声音带着质疑。

叶观南干笑两声,未来得及接话,一把宝剑已经架在他脖颈处,叶观南不恼,往前走了两步,用手指捏了捏脸颊。

“如假包换,你好好认认。”

倪嘉泽拿起油灯细细端详了一番才放下宝剑,满眼不可思议。

“你不是被野兽吃了吗?”

叶观南欲哭无泪,站在身后的有苏年嘴角抽了抽,倒是陌一一脸天真。

“师父,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说你被吃了,哪来的野兽?”

有苏年宠辱不惊地接过话。

“他们说的野兽是我。我是差点把他,还有你娘吃了,锅碗瓢盆都备好了,可惜差了调味料没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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