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商悯尤带稚气的脸,叹道:“罢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商溯起身,领着商悯和杨靖之走到外殿,对管事太监道:“备马,去城西郊。”
太监当即躬身去办。
不多时,三匹骏马被牵来。商悯从鬼方手中缴获的枣红马亦在其中。
与马匹同来的还有一队黑甲卫,他们拱卫左右,肃杀之气弥漫。
商溯一甩袖袍,长靴踩着马镫子登上最高大的一匹黑马。商悯骑上枣红马,杨靖之紧随二者也登上马匹。
“驾!”武王一声轻喝。
宫门层层大开,黑甲卫护卫左右,马蹄声奔腾,盔甲武器铿锵碰撞,黑潮涌向宫外。
商悯被黑色洪流裹挟,驾马随队前冲。
一路积雪除尽,路上行人退避。
寒风呼啸,不过两刻钟,商溯已带护卫赶至朝鹿城西郊城墙。
他下马,商悯和杨靖之也紧随他下马。
城门守卫呼呼啦啦跪倒一片,迎接武王。
“悯儿,随我来城墙上。”商溯对商悯伸出手。
商悯抓住父亲的大掌被他牵着上了城门楼。
黑底红纹的虎爪踏云旗帜飘荡,在一片白与黑的世界中,这红纹炽烈如火。
一个侍卫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城门楼的城墙处,商溯示意商悯站在椅子上,好更好地看到城门下的景象。
商悯忐忑地低头俯视,脸上有些茫然,仰头去看父亲。
城墙外的空地上乌泱泱跪了一片人,那些人衣衫褴褛,男女老少皆有,每个人脚下都拴着粗壮的黑色铁锁,铁链相互勾连,一旦有一人脚下动了,铁链便被勾连着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动。
商溯指着城门下的那些人,平静道:“那些都是鬼方部落的俘虏,鬼方冬日时常南下在武国国境边沿烧杀抢掠,这些俘虏本该杀之,留着他们只是为了充当徭役,为我武国各地修筑城墙。”
“悯儿你可知,鬼方的前身乃狄族,狄族在此建国,其名鬼方。五百年前,这里不是武国,而是鬼方国。”他用缓慢的语调解释,“我商氏本是大燕武将,北伐鬼方有功,为大燕开疆拓土,是以被封为武王,享万民朝拜,王位流传后代,掌管一方疆土。大燕建朝八百年,武国才立国五百年。”
“立国之时,各地灾象频生,各国百姓流亡,我武国大开国门,接收灾民。武国中,本没有武国人,你现在看到的诸多武国百姓,其实原本是他国后裔。”
商悯看着父亲,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
“不只有他国后裔,还有被俘虏的鬼方国后裔,狄族的后裔。”商溯张开双臂,笑道,“五百年后,武国国土中哪里还有狄族,哪里还有他国后裔,今日我武国疆土之内,尽为我武国之人!”
“那武国如何让这些来源各不相同的灾民和外族人认同自己是武国人?”商悯不禁发问,“如何教化他们?”
“先王大才,方法有三。”商溯道,“第一,赐其新姓,第二,分而治之,第三,改狄为武。”
赐新姓,以忘其族。
分而治,以断其心。
改鬼方国为武国,各族通婚,百代千代,潜移默化。
只怕连生活在武国国境内的狄族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宗到底是谁了。
“仅有这三个办法不够,总有人难以教化。”商悯抿唇,视线向下移,心中已然有了结论。
“是啊,总有些人,教化是没用的。”商溯微冷的目光向下望去,“对于这些人,悯儿可知该如何处置?”
商悯默然,答了两字:“杀之。”
正在这时,城门楼之下的城墙上,一队弓箭手举弓列队。
“昨日,这些鬼方俘虏叛乱,杀死数名士兵。”商溯冷漠道,“现在该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一将士挥舞军旗,喝道:“放箭!”
左右将士听令,亦齐声传令喝道:“放箭!”
弓箭手拉满弓弦,铮然声中朝天齐射,箭矢如潮,从天而降,天上下了一场盛大恢宏的铁雨,咻咻之声不绝于耳,弓弦震颤之声鼓动耳膜。
同时响起的还有人们的惨叫声。
下方鬼方俘虏哀叫躲避,哭嚎挣扎。
只是一轮齐射,原本立在下方的大批俘虏便像割麦子似的成片伏倒。箭矢层层叠叠,刺入地面,刺入人体,箭尾密密麻麻,城下再无人立足之地。
血色的汇聚成小溪四处流淌。
城下空地铺的不再是皑皑白雪了,是鲜血和骸骨织就的红色绸缎。
腥气冲天,饥饿的秃鹫于阴沉的天上盘旋,发出渴血的嘶鸣。
商悯眼神呆滞,被这场撼动人心的集体处决所震慑。
商溯的手放在她后脖颈上,强行让她直视地上人尸遍地的惨状。
“不要扭头,不要闭眼,要看着,一直看着。”他的话传入她耳中,“你是我的孩子,武国的公主,你可以仁慈,但是决不能软弱。你看过死尸,见过人血,但从未踏足战场,这是为父给你上的一课。你不能逃避,你未来的臣民都在看着你,当你登临王位,你会看见的尸体和骸骨,比现在要多十倍百倍,乃至千倍万倍。”
武王冷酷地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些,只是开始。”
商悯的眼睛久久没有眨动,她望着这些人的惨状,灼目的红刺入她眼底。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明白。
这个世界的血腥,仅仅才显露了微小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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