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坊,长青巷,宋钺家中。

夜已经深了。

福伯看到宋钺房里的灯还亮着,他眼中露出担忧之色,想去让少爷睡下,但他犹豫很久,还是没有去打扰宋钺。

宋钺坐在桌边,他面前铺开一张大纸,上面罗列了一圈人名,中间的三个,是左相,贵妃,和左相夫人,这三个人,各自又延伸出去很多人,有皇帝,秦王赵承溶,有傅棠,还有一些被打了问号的圈圈,代表着未知。

但有一个人,却是游离在所有人之外,这个人就是贺境心。

在今天之前,宋钺将贺境心抓到大理寺大牢里之后,宋钺对贺境心产生过怀疑,也为她开解过,被她牵着鼻子走过,但现在,整个案件以一种十分离谱的方式推进之后,宋钺又一次怀疑贺境心。

他怀疑贺境心,在这一整个案件中,到底是起的什么作用。

贺境心告诉他,她之所以会和左相夫人说夺命吉时这种话,是为了救傅棠,她无意间知道了傅棠和赵承溶的真实关系,知道傅棠若是真的嫁给赵承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甚至是后来她在傅棠大婚之日,前往左相府,也是为了最后再试着救一次傅棠。

宋钺不知道贺境心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在忽悠他,但是现在,左相夫人却是拿着他们调查出来的东西,直接进宫,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捅了出来,甚至当着皇帝的面,捅死了贵妃。

宋钺对贺境心说的,贵妃和左相偷情一事,并不是十分相信,但是在皇宫偏殿中,左相明里暗里的威胁他的举动可以看出来,贺境心没有瞎说,左相真的和贵妃之间不清不楚。

上午他被拉着进宫面圣之后,皇帝的表现也很奇怪。

他看起来很生气,却也仅仅只是生气,一国之君被人戴绿帽子,甚至还替人家养了十几年前儿子,换做是正常人,都应该恨不得把对方抽筋扒皮,更何况那是一国之君,若是传出去,他颜面何存?

皇帝表现的,太过于内敛了,宋钺不确定,皇帝是不在意,还是情绪克制到一定程度,可以在人前不喜形于色。

皇帝让宋钺全权负责这个案子,事已至此,他给宋钺很大的权限,可以调查贵妃,调查左相,甚至调查赵承溶,还有信阳公主府。

宋钺领命后,就着手开始全面调查,虽然有左相夫人呈上去的下人供词,还有乞丐的证词,但这些都不足以给贵妃定罪。

宋钺亲自领着人,在贵妃娘娘的宫里搜查,顺便拿下来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他记得贺境心有和他提及过这个人,只是那时候他以为贺境心在胡说八道,她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一点,正是有这些小人物,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才能畅通无阻的去完成他们想做的一切。

宋钺从贵妃的宫中,搜出了很多东西,看着被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宋钺只觉得头皮发麻。

有华服珠钗,但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点,那都是淬了毒,根据大宫女的供词,这些东西都是贵妃替将来的秦王妃准备的,预备他们成亲第二日,就赐下去。

不只是这些,大宫女还招供,贵妃觉得这样还是不成,不能让秦王和傅棠拜堂入洞房,计划在大婚之日就除掉傅棠。

然后,宋钺就根据大宫女的供词,让人去捉拿几个人,这几个人,是贵妃暗中找人联络的,就是要在大婚当日弄死傅棠的人。

然而,差役去了,却没能把人带回来,因为这几个人全都死了。

也是,贵妃既然要做这种事,怎么可能事后还留下活口,那不是找死吗?

只是继续往下查,宋钺才知道,不只是这些人,婚礼当日,被收买的那些目击者,全部被贵妃派人除掉了。

傍晚的时候,宋钺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禀报,那是一个村子的人,村子位于一个很偏僻的,山坳里的小村子,整个村子一共也就十几户人家,所有人加起来,百十口人。

那村子小,出村的路很闭塞,一整个村子都被烧干净了,外面竟然没人知道。

宋钺也去信阳公主府查过,如今,信阳公主也被软禁起来,公主府里已经空了,被禁军把守,宋钺有皇帝的手令,进去并不难,他在公主府里,看到了一顶和大理寺中,一模一样的花轿,不同的是,那顶轿子的顶珠是红色的。

和乞丐的证词对上了。

那日,从左相府抬出来的轿子,顶珠是红色的,过了崇仁坊那一段之后,再出现在乞丐眼前的轿子,顶珠变成了菜花黄。

一切证据,都在验证贵妃就是凶手,可是关键性的人证,全都死无对证。

宋钺知道,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可以尘埃落定,可是他心底的焦躁却越来越强烈。

他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这里面还有别的事,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宋钺的目光,在贵妃,左相,左相夫人上掠过,最后停在皇帝上。

如果说,可以在婚礼当日,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切的人,是贵妃或者是左相,那么皇帝呢?

被人戴了那么一顶绿帽子,并且贺境心说过,这事儿其实不是太严密,那么皇帝,作为大晋朝的实际掌控者,他的耳目那么多,会真的一无所知吗?

本来宋钺并没有怀疑皇帝,因为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自己名声有暇,他若是知道,为何还要给傅棠和赵承溶赐婚?是想让他们自相残杀,是精准打击报复吗?

直到宋钺在宫里见到皇帝,皇帝的反应实在是有很大的问题,他表现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一无所知,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人,他像是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之人,唯一的愤怒,宋钺甚至都不确定,皇帝的生气,是因为什么。

宋钺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发胀的脑子,他吹熄了烛火,上了床。

今夜的月色很好,透过窗户落进来。

宋钺偏过头,看着月光照进来的地方,那里,黑白分明,一小片月光之外,是大片大片的黑暗。

就如同傅棠这个案子,露在外面的线索,足以给贵妃定罪,但是藏在底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暗潮涌动,宋钺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宋钺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了延祚坊,贺家院门外。

他敲了敲门,不多时,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宋钺愣了一下,“你是影心吧?”

贺影心盯着宋钺,忽然笑了一下,“二傻。”

宋钺:???

宋钺:“你喊我什么?”

“你听错了,宋大人。”贺影心表现的十分镇定,“你这一大早的,是来找我姐的吗?”

宋钺:“我绝对没有听错,是喊我二傻了吧!”

贺影心:“没有,就是你听错了。”

贺影心表情无辜,眼神纯然天真,表现得十分真诚。

宋钺:你绝对叫了!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敢确定,这姐妹两个私底下,绝对就是这么喊他的。

“是,我是来找你姐的。”宋钺承认。

宋钺决定了,等这个案子结束了,他绝对要离这对姐妹远远的!

贺影心转身往里走,宋钺反手把门关上,跟着贺影心往前走。

宋钺打量着这个院子,忍不住感叹,“你种地,还真的很厉害。”

贺影心顿时骄傲的挺起小胸脯,“就一般般啦。”

宋钺知道贺影心喜欢种菜,以前在小塘村的时候,贺家不种地,只有家附近的一小片菜地。贺家上下,都没有爱种地的,以前吃的,全都是用铜板和村里的村民购买的。

后来,贺影心有三四岁了,小小的人,一摇一摆的,把种子撒在地里,开始了她的种菜之路。

当然,她一开始种的并不好,地里面总是很多杂草,村民一开始也只是看个热闹,没有人对一个小不点儿抱有期待,都觉得她就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但谁也没想到,贺影心的这个爱好,竟然持续了下来,贺家周围的地上,越来越茂密,种的菜的种类也越来越丰富。

贺家自那之后,再没有掏钱买过菜,宋钺觉得,一定是贺影心还小,若是再大点,怕不是家里粮食都能种出来。

只可惜,没等到那时候,贺父就出事了,那之后,姐妹两个直接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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