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白日里飘了场小雪的缘故,夜间的云层压得很低,明月星辰都被遮掩住,朦朦胧胧洒不下许多光亮。
凝冬对行云殿的构造还算熟悉,本身也有习武的底子在,避开侍卫的耳目不算困难。
谢瑶虽然次些,但到底也是将军府里养出的女儿,这会儿被季寰这根喷香的大胡萝卜钓在前面,顿时也使出浑身解数,展现出的遁形之术比凝冬还要强上几分。
冷风卷过枯枝败叶,砂石碎砾扑打着墙面窗牖娑娑作响。
这样清冷催眠的夜里,季寰却还痛苦地清醒着,一闭眼,脑中便现出利刃刺破胸腔,温热鲜血簌簌滑落的猩红场景。
那是个漫长悠久的噩梦,从八岁那年延续至今。
有时他甚至会想,这是否是母亲死不瞑目的灵魂幻化而成的凶恶诅咒,年复一年折磨他日渐淡漠的良心。
而今年这诅咒持续的时间格外长些。
昨夜起他便没有合眼了,干涩的眼球仿佛杏树上两枚历经风霜而枯瘪的果实,皱皱巴巴,蒙着一层血色。
胀痛充斥着他的整个脑袋,正不遗余力地将其塑造成一个奇形怪状、漏气的肉球。
冬寒料峭,肩上的旧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它不曾透彻地好过,伤养的极慢,留下那深浅不一的疤痕也分外狰狞。
季寰抬手压向创伤最重处,感受着痛意陡增,顺着神经蹿升至迷昧的大脑。
但是这点儿刺激还远远不够。
他勉力维持的清醒就快要被蚕食殆尽了,接下来便是和往年一样,虚妄与疯狂将附骨之疽般纠缠着把他吞没。
“唔……”
季寰闷哼一声,按住额头。
他苍白的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根根突起,看上去下一刻就会刺穿皮肉。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收回力气,似乎这样就能控制住崩溃边缘的神思。
他忽然想起,顾银韵还在这儿。
就在他的不远处,隔着几堵脆弱的墙壁和半厢空阔的庭院。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睡着时的样子——缩在厚重的被褥里,婴儿似的咬着手指,不时喊上几句冷,却又因炭火太旺,半夜里起床找水喝。
他见过年幼的她,在初冬的翊府。
她穿着一件正红的袄衫,内衬淡粉的褂子,踩着齐地的袄裙兴冲冲奔跑在长廊里,从上到下一水儿暖洋洋的色调,像个大红灯笼成了精。
没由来地,季寰唇角微微扬起。
他还没注意到脑内对那抹摇曳暖色的想象,已短暂地取代了石山镇飘零的飞雪、染血的枯宅。
屋外忽传来微小的响动。
“是谁?”
太阳穴突地一跳,季寰质问出声。他已然握住了手边的剑,一点杀欲难以遏制地膨胀起来。
理智所存无几,可在濒临失控的前夕,到底还是帮他分辨出外面的动响更多是由女子造成。
顾银韵吗?
他把剑背到身后,躁乱的情绪难得平息了一瞬,而那滚滚杀意,也随之收敛许多。
“殿下,是我。”
殿宇转角处的僻静窗台,谢瑶扒拉在窗边,颤着嗓音犹犹豫豫地回道。
就在方才,从屋内倾泻而出的汹涌杀意刮过她寒夜中冻得哆嗦不止的身躯,成功地让她哆嗦得更厉害了。
这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关住的不像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一个受伤等待她去抚慰的灵魂,而更像是一只嗜血的凶兽。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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