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时是不等人的,到时咱们这些人户,即便求爷爷告奶奶也找不到可以租赁的耕牛农具。”

“来年收成可怎么办?一旦接续不上,想要活命只能卖地,虽说都不是什么好地,比着水浇田不过是五分之一的价格。”

“可庄户人家,谁家又买得起?最终能兜底的,还是他们,不过也是要感谢各位话事人和族长的。”

“这是为何?按说他们给的也是抄底的价格,怎么卖地的还要感恩戴德?”周慎澄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慎澄兄弟不知,每个村的土地,基本是不可能外流的,除了全族外逃,谁敢将祖上留下的田亩外流?即便是买卖,也不能出村的。”

“即便外村的买了,这是咱们祖上给子孙后代传下的活命田亩,凭什么因为外人给了几两银子,就养活他们的肚皮?”

“那若是有不懂的买了呢?”周慎澄不禁问道。

“买了田亩,银钱自是咱们收着,但是,买了田亩,你没有买水源吧?买了水源,没有买小路吧?”

“莫要说什么水源是天然的,小路是公共的,咱们老祖在此定居,就是因为此处的水源,用了几十上百年,天然的,也是咱们的。”

“小路更好说了,这是咱们周家村的土地,是所有周氏子弟的小路,你一个外人,想要脚踏我族的土地,去灌溉你的秧苗,先将这路买了,要不连播种都走不到地里,他们跑这里买田亩,还有什么意思?”

短短数言,直接刷新了周慎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怪不得周季氏被三老太爷低价收了田亩,也不怨恨,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难道就没有人买过其他村的土地?”

“这也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买的,是别人求着让收的。”楝树笑言着。

“求着人收的情况应该不多吧?”周慎澄思索了片刻。

“自然是不多的,那需要等到有人中了举人老爷,将田亩归到举人老爷名下,这样就不用交地税。”

“不过这也是要看命数的,也不是谁都能有运气碰上新晋的举人,要是老的举人,家中田亩奴仆的数量超了,即便白送,也换不来想要的东西。”

“慎澄兄弟,这秀才考官的事儿,你比我清楚,我也只是给你这么一说,咱们知道了就好。”

是啊,周慎澄确实是比较清楚举人的优势:

一、礼仪上的特权:他们可以见官不拜,在这皇权社会,已然是一个十分尊贵的地位了。

二、司法上的特权:举人犯罪,地方官员不能随便逮捕的,需要上报学政,由学政进行教育和处罚。

三、税收上的特权:举人可以免除赋税和徭役,这是封建社会压在民众身上的两座大山,免除之后,可以说是不再是受封建剥削和压迫的阶层了。

除却这些,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好处,比如将来官职的受任,在乡间的地位等,好处言之不尽啊。

见周慎澄沉思的模样,楝树知道他听进了心里。

“这些遇到难处的族人,将田亩卖给了族内的话事人或者族长,偶尔会出现个别富裕的出头买,那也需要话事人和族长同意。”

“可以买同族土地的人,哪个不需请他们做个保人?”

“咱们族中可有哪位话事人缝地必买的?”

虽说需要话事人们做见证,这种土地兼并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积极应对的。

“有哇,三老太爷几乎是缝地必买,他不挑地,只要是周氏的族人,山地、田亩、林地不管肥沃贫瘠,只要有人出,他必买。”

“看来三老太爷确实手头宽裕,也是有心帮助族人的。”周慎澄声音清冷。

其实,周慎澄内心是清楚的,什么帮助族人的,都是一派胡言,三老太爷不挑地是因为他出的价格远低于正常价。

卖地的族人只是遇到难处了,但不是人傻,外族的不敢买,本族的其他话事人不会为了一个落魄的族人去得罪三老太爷。

他若再挑三拣四,怕是要把人得罪透了,他家的田亩多得耕种不完,一般是买谁的地,将来就让谁伺弄田亩。

一来别人对田亩有情意,不会故意地糟蹋土地,二来自己省得再麻烦找别人经营。

如此一来,还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好处:这些失了土地的族人,依靠族中生存,扛起农具是佃户,扛起武器那就是一支民间武装力量。

一支绝对听从宗族的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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