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矿区,某处昏暗的矿道内。

两名矿工正在辛勤挖掘,二人打着赤膊,头上缚着一条绑有夜光石的额带,夜光石上发出惨淡的光,只能模糊照亮身周丈余范围。

但他们早已习惯。

在做矿工的几年里,他们仿佛成了一条条蚯蚓,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经无法影响到他们本能地挖掘。

他们确实成了蚯蚓,没有苦乐,没有思想的蚯蚓。

除了极少数时候,提起某些牵挂或是憧憬的时候,他们的眼中才会罕见地恢复神采,话语也才有了生气。

“今年干完,我就五年期满了。当初离家的时候,我家狗娃儿才到我膝盖。”

高个子的矿工停下动作,抹了把汗,用手比了个高度。

“现在,恐怕都到我肚脐了!不对,这小皮猴子那么能吃,说不定都到我胸口了!”

“唉,真羡慕你老兄。都有孩子了,可怜我还是光棍一个,就等着干完这五年,有钱回去娶媳妇!”矮个子的矿工也擦了把汗,略带羡慕地说道。

“老弟,我和你说,娶媳妇真不是件美事,太难养活!还有接下来的几只小皮猴子,可都是一张张喂不饱的嘴!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选这种苦差事来干!”高个子矿工埋怨道,他刚来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现在看着却像个五十岁的人了。

“挖矿倒还不算什么,和以前耕田一样,都是力气把式。我气是气在那些狗执事,整天板着一张臭脸,我们呈上去的矿石,稍微有些不符规格,就得受好一顿打骂!”矮个子矿工咬着牙,愤恨道。

“老弟,你是不知道,狗执事还算好的了,前两年是个猪(朱)执事当差,别说打骂,惹他不高兴,当场就给你打死。那时候,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了好些个弟兄!”高个子矿工摇了摇头,语气哀痛道。

“哎!”矮个子矿工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日子怎么过都是苦!不过想想,还是好死不如赖活。只要没碰上那些吃人脑子的玩意,倒还忍得过去。前些天,睡我隔壁铺的四儿,偏就碰上了那些邪门玩意,脑袋开花,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说老兄……”

矮个子矿工见许久没人答话,便转过了身,却见身后的高个子矿工瘫软在地,一坨绿幽幽、形如黏液般的怪物,糊在他脸上,触角在七窍内钻进钻出。

高个子矿工的五官扭成一团,脸色煞白,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娘啊!”

矮个子矿工尖叫一声,抛下手中铁镐,神色仓惶,夺路而逃。

糊在高个子矿工脸上的黏液怪物,发觉了矮个子矿工的动作,蠕动身躯,紧随其后往外追去,一路留下发着荧光的黏液轨迹。

“救命啊!执事老爷,巡卫老爷,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矮个子矿工口不择言,边逃边呼救。

前方矿道之中,一名清秀少年听到呼救声,眉尖一挑,提剑循声奔去。

“仙师老爷,救我救我!”

矮个子矿工看见清秀少年的身影,立时神情一振,呼喊道。

清秀少年微微点头,身形已如飞燕般掠了出去,长剑在他的手中光芒大放,剑芒直指紧追不舍的黏液怪物。

黏液怪物似乎灵智低下,竟不躲不避,任由剑芒透体而过,却未见其受到多大损伤,只是行动稍阻,仍旧蠕动身躯,朝二人追来。

清秀少年轻哼一声,抬手挥出一大片红彤彤的火云。

火云拂过,黏液怪物却失去了踪影。

清秀少年快步走到怪物消失之处,像是要查找对方踪迹。

便在这时,一条绿幽幽的触角,从墙壁上冒了出来,径直刺向少年太阳穴!

却听他冷哼一声,早有预料,一剑刺出,先其一步斩中触角,随后去势不减,顺着触角的方向,刺进了墙壁之内。

剑身火光大放,壁上一片焦黑,一个数尺深的黑洞赫然出现。

清秀少年缓缓拔出剑,忽又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什么奇怪气味,转动手腕,将剑一搅,便将板结的墙壁搅得松散开来,然后用剑叼出一物。

此物呈条状,二指来长,表面焦黑,散发出一股奇怪味道,闻着像是三分臭鸡蛋的臭味,加上七分烤肉的香味,十分独特。

这玩意儿便是灵蝓,活着时形如一坨黏液,能在地底轻松自如地钻来钻去,没想到烤熟后竟是这个气味!

“就是不知尝在嘴里,滋味如何?”

程风游好奇作想,不过他可不敢乱吃,灵蝓带有剧毒。

喜欢吃这玩意儿的,只有一个不知忌口、不惧百毒的家伙——灿灿。

程风游随手将烤熟的灵蝓收了起来,目光转向矮个子矿工,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仙师来得及时,多谢仙师老爷救命之恩!”

矮个子矿工眼见灵蝓伏诛,停下脚步,纳头便拜。

“快快请起!”程风游连忙上前将其扶起,又问了一句:“有没有其他人受伤?”

“唉!”矮个子矿工叹息一声,悲哀道:“可怜今天和我一起挖矿的那位老兄!”

“带我去看看。”程风游当即说道。

矮个子矿工领着程风游往回走去,回到挖掘之处,便见高个子矿工瘫软在地,脸色竟和夜光石发出的荧光一样惨白。

程风游把手搭在高个子矿工脉上,一缕真气从手心里冒出,渡入高个子矿工体内,为其查探伤势。

片刻后,程风游目光沉重,摇了摇头。

虽然此人尚未死绝,还残存着一丝生机,但灵蝓之毒腐蚀了他的脑子,很快他的脑袋就会变成一团糨糊。

“没救了。”程风游无奈道。

“我就知道!这些邪门玩意,只要沾上一点,就没救了!”

站在程风游身旁的矮个子矿工一边说着,一边把高个子矿工的身躯抬上矿车。现在,他可以不用挖矿了,取而代之的是,要出去挖个坑,把人埋了。

“今日我葬你,他日谁葬我。世道总艰苦,得过便且过。饱肚一碗饭,何必贪求多。反正身外物,多也是折磨。人死鸟朝天,破席把尸裹呀破席把尸裹……”

矮个子矿工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丧曲,推车往外走去。

程风游站在原地,听着悲凉曲调,心里一阵酸涩,他听到的不是丧友的悲痛,而是小人物的辛酸。

他已在矿洞中任职巡卫半个来月,几乎每隔几天都能看到有矿工惨死于灵蝓之手,但他无能为力。

修行不离世间法,世间法却不能解一切苦。

苦海无边,世间众生并非人人都能踏上修行路,即便是修行人,又有几人堪以得道,逍遥解脱?

古语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茫茫大世之中,他不过是一朵极不起眼的小小青萍罢了,就算怀着一颗兼济天下的心,如今也只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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