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放带着新鲜出炉的平头和一身鸡皮疙瘩走了。

帮着三大妈一起收拾完前院地面,一脸腼腆的把上衣脱下来递到三大妈手里,嘴上还说着不好意思的陈建南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开玩笑,粘了一身碎屑的衣服难不成还要自己洗?

中午随便啃了两个烤白薯的陈建南眯瞪了一觉,起来见日过中天,麻溜的从衣柜里翻出这季节唯二的另一件灰布工装,换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把瞅了好几眼的地图往空间里一收,溜溜达达的往正阳门大街方向走去。

这时候的前门大街还叫作“正阳门大街”,前门楼子巍峨耸立,车流涌动人潮不歇。

顺着北河沿大街一路溜达下来的陈建南,只觉得晴光见好,暖阳如注,反倒觉得身上的灰布衣裳怎么穿怎么不得劲,索性直脱了外衣,只穿着件白布里衣,溜溜达达的拐进东长安街,瞻仰了下天安门城楼子的风采,顺着广场东路继续走下来。

作为筹建中的新中国十周年献礼,东侧的博物馆工地里热火朝天,号子声、建筑声此起彼伏,跟着喊了几句口号的陈建南顿时觉得心里热热乎乎的。

可走到正阳门大街上,陈建南犯了难。他只知道自己经街办王主任介绍,在正阳门大街附近的一家理发店做学徒工,但是至于理发店在正阳门大街附近哪一条胡同、具体哪个位置,丁点儿的记忆没有。

思来想去,就这么站着也不是回事,陈建南顺着人流走,哪人多往哪钻,就这么的,没两步,腿到了大栅栏儿。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走到了大栅栏儿,跟地图可没关系,人潮之中,即使是像之前那样装作将手伸进衣服里也显得突兀,更何况他的外衣还拎在手里呢。

就在刚才,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下了三轮人力车,结钱的时候闹了笑话,他一脸认真的询问车夫,自己要去的地方明明在大栅栏(dà zhà lán),为什么车夫从路上开始就一个劲儿的和他说大栅栏儿(dà shí lànr)如何如何。

谁知道拿了钱的车夫调转车头,晃晃悠悠的冲这位扬了扬手:“别问为啥叫大栅栏儿,哥们儿打小就这么念!”引得旁边的路人都跟着发出理解万岁的笑来。

陈建南紧走两步,也是那位人力三轮车夫蹬的慢悠,见陈建南跟过来拉了车刹,慢悠悠问道:“您去哪?”

“同志,我不坐车,耽误您生意了。”陈建南紧忙摆手。

“哟,您客气,搁旧社会我们这行当,体面点儿的喊我们'拉洋车的',不体面的直接喊'臭嘎嘣儿的',在您这能混上个同志,面儿给的足足的,有事儿您言语。”

“请问,正阳门大街附近,哪儿有理发店?公私合营的那种。”

这车夫愣了愣,歪头想了一会,才问道:“您这是要去理发?这片儿有个剃头挑子我熟。”

“不是不是,我寻一朋友,他在正阳门大街一家公私合营的理发店当学徒,我临出门忘了拿他写的条儿,就光记住正阳门大街了。”陈建南露出一副羞涩状,不好意思的说到。

“嗨,没事儿。您呀,就往里头招呼,这一片儿公私合营的理发店就那么两家,只不过各分南北,一条线儿串不了俩葫芦,我指给您。”说罢就下了车,比比划划的给陈建南指出两条路来。谢过热心肠的车夫,披上外衣紧了紧衣领袖口,陈建南顺着路找了下去。

先过了“张一元”,挨着过了“百草厅”,紧接着什么“内联升”、“瑞蚨祥”走马观花般的一路过去,大部分都还没摘老牌匾,黑底漆金,岁月斑驳。

也有少部分直接摘了老牌匾的,喜气洋洋的红缎子扎成花挂在白底黑字的新招牌上,一条街上,几乎是家家都挂着“公私合营”字样的竖排招牌,像极了新旧交替、时代变迁的另一种展示。

旁人看着也不觉得稀奇,只有陈建南感触良多,脑海里不断对比着“前世”自己以游客的身份走过这里时的点点滴滴——这儿以后是东来顺,那片儿以后好像是德云社的一园子,再走两步好像是个卖臭豆腐的...

时空转换,这世界就像是一场场大小不断的轮回,交替往复,兴沉复艾。

出了这条街,直往南下去,第三个胡同拐进去,走出来是条斜街坊。一路破破烂烂的,看着竟然比南锣鼓巷那片儿的胡同还脏乱些,低矮的院门,深一脚浅一脚的胡同路,偶尔从哪个门里猛冲出来的淘孩儿,和刚刚走过的大路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胡同呗,有人过了几十年还念念不忘的胡同呗。其实人们往往怀念的不再是那些旧物件旧东西,而是嘴上不愿承认心里不愿放下的旧人旧时光。

出了这趟街再绕俩胡同,眼前的路宽敞起来,正走着就听见有人在怪模假势的扯着腔:“再往里头再看喏~您就听个根由儿。”

甭问,这是还没被街道做好思想工作的旧手艺人,一分钱且换一张的拉洋片儿,这位爷要是知道搁在“前世”那年月,这手艺能上了非遗名单,真要搁一商业街,一分钱?二十块打底!那还不得乐的颠颠儿的!

见洋车前头趴了三四个小孩钻到幕布里,也不好搅和人家买卖,听着这腔儿再往前走没多远,终于瞧见了一家理发店。

门脸没多大,旧牌子摘下来的痕迹在门楣上依稀可见,簇新的公私合营招牌醒目的立在旁边,也没个窗户,大门紧闭,厚厚的门帘从外面盖住了视线,直到陈建南上手撩开险些碰上鼻子,退回来才发现门另一边挂着个“暂停营业,恕报不周”的木头牌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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