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妮拉开车门,弓着身子抱着背包,缩着头下了车。

雨下得很大,她顾不上撑伞,急忙回过身去使劲拉了一下车门,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另一边,副驾驶室的门也同时被打开,下来一个个头不高、微胖的中年男子,同样用力地推上了车门。紧接着,破旧的面包车便轰隆轰隆地启动向前开去。

文妮扶了扶镜框,透过布满水汽的镜片环顾四周。

“大门在那边。”文妮看着前面不远处,低声说道,“爸,你先回去吧。”

“我也过去看看。”父亲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带着一丝强硬。

文妮低下头开始看路,不再劝说。虽然她觉得父亲没有必要继续陪同,但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感动。

父亲是个粗汉子,不苟言笑,至少在文妮面前是这样的。印象中的父亲是模糊的,他没有关心过文妮的生活,没有过问过文妮的学习,也从没有嘱咐过文妮如何去面对这个世界,更不会在意文妮的想法和情感。一直以来,他只知道给孩子们交上学费能上学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想帮也帮不上,说教的话更是无从谈起。

父亲本身是一个农民,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没有独立的思维,他应该对这个世界也是迷茫的,只能在局限的认知里去探寻有限的赚钱路子,养家糊口,供儿子和女儿上学。如此,文妮与父亲共处的清晰记忆是屈指可数的。

记忆中与父亲仅有的几次心灵碰撞,一次是发生在初三的春天,文妮即将中考。父亲带着她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复习参考书,那也是文妮人生中第一次进书店。

这之前,文妮已经跟父母提了几次说老师要求自行准备中考复习资料,但都没有得到有效的回应,文妮想着也就算了,因为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状态。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的一个周末,父亲突然跟她说要带她去买书。因为父亲没有提前跟她商量,以致于她从坐上父亲的摩托车那一刻起到买完书回到家一直都泛着迷糊,像在梦游一般。

文妮走进琳琅满目的书店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匆忙挑了英语和数学两本参考书便回家了。

事实如此,后面这两本书她也只是抱着不看过意不去的心态翻了几次,直到毕业还跟新的一样。

记忆里,文妮要买学习用的笔、墨、纸时,父母都会表现得很犹豫,虽然大多数情况最后还是买了或是把钱交到了学校,但是过程总是让她感觉非常的艰难。

如此就更不用提那些花里胡哨的吃穿玩乐的欲望,文妮几乎从来没有被满足:夏天的塑料凉鞋因为跳皮筋已经快被勒断了,她想换一双新款的泡沫底凉鞋;挂在墙上的纱纱公主裙,是父母买给小姨家刚出生的小表妹的,她呆呆地看了很久,多么希望这条裙子能穿在自己身上;她站在村口的土堆上望着市里的方向,好想再去一次公园玩里面的滑梯和秋千……

父母对文妮的要求总是漫不经心、爱搭不理的,这让她总以为自己的需求都是没有必要或者是无理的。

文妮深知求人办事的不容易,所以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保持着一种低欲望的状态,各科老师交代的一切课外学习资料她都不要,使得数学老师一度把她错认成了一个与文妮同家族同年龄同年级不同班的好友,而时常用一副带着不解以及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估计心里一直纳闷着:“现在怎么还会有家庭困难到连几本练习册都买不起的学生?看穿着也不像啊!”

即便数学老师后来发现了自己的认知错误,但也一直保持着在课堂练习时间把自己的教材或是习题集扔到文妮的面前,大概率是因为无法忍受一个成绩还可以的学生,却对上学这件事这么的不重视。

文妮的那位同家族同年龄同年级不同班的好友——文娇,她的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所幸她还有个姐姐,早已初中毕业在市里的服装厂工作。

文娇虽然年少丧父,但是得益于她姐姐文红的努力付出,吃穿用度一直还算阔绰,性格也很开朗。

初三下学期,同学们开始分流,小部分被提前选拔去了划片的高中,一部分去了职业学校,而像文妮这种不上不下的则继续留在初中准备中考。

虽然有的学生对还没毕业就被撵到职业学校表示不满,然而同样被分流到职业学校的文娇却是欣喜异常,对她来说,这不仅是一种解脱,更表示自己对钱的渴望快要得到满足了。

周末文娇会到文妮家兴高采烈地跟文妮和文妮妈妈讲述自己在职业学校的各种经历,学校有多大、有什么样的机器,毕业还能安排工作种种。

她那一副兴奋且自豪的样子让文妮妈妈瞬间觉得文妮没有去职业学校真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留在初中上课简直是浪费时间。

于文妮而言,心态上随波逐流,成绩上迷迷糊糊的她其实也早已做好了毕业就去职业学校学一门手艺,然后到厂里做工的思想准备,不过是缓冲这几个月而已,毕竟还未毕业的这段时间的安排还是得听老师的。

中考前夕,除了学校给加了晚自习,学习和生活上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当然平平淡淡并不代表着无趣。

一天早上,文妮来到教室,后座的宋星伟的课桌像往常一样敞开着,掀起来的桌盖占据了文妮一半的座位空间。

“这个桌子为什么会设计成这样?”文妮在心里愤愤地念叨着。

惯常思维下,课桌应该都是侧面开口的,但是现在他们用的竟然是上面开口,取东西的时候要掀开桌盖,桌面上的东西如果不清走,就会滑落一地。

万一后排是个季星伟这样的邻居,总是把桌盖敞开着,占据别人的空间,说了也不改,真是让人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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