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正午,原本还有些微冷,但转瞬就已是烈阳当头,此刻天空中只飘有薄云几抹,一碧万里,阳光直射而下,将农田烤的有些炙热,豆大的汗珠一颗连着一颗,顺着爷孙两的脸颊没入农田,好在这些年下来,两人倒是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不觉有什么辛苦

时间如电,眨眼又已快临近黄昏

爷爷从腰间拿过一个水壶递给柒婴,本就炎炎盛夏,又经过一天劳作,柒婴当真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他自己带的水壶其实也早已不剩一滴。只是当他看到爷爷那如雨淋一般的苍老面庞时,还是笑了笑,取下腰间的空水壶,朝着爷爷晃了晃,示意自己确已解过渴

夕阳西下,爷孙两躺在田埂上的一颗大树下短暂歇息,彼此都目光呆滞着遥望远方,也不知各自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忽的一阵晚风袭来,卷起几片晒干的萧瑟枯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倒是让爷孙两的身影更显了几分弱小凄凉

“咱们回去吧。”片刻小憩,爷爷终于开口

“嗯。”柒婴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起身搀扶起爷爷,又帮他扛起一旁的农具,一老一小迎着落日红霞,渐渐向草屋方向回去

屋内,等爷爷进房间收拾后,柒婴才趁机从缸里舀了一瓢清水,大口大口灌入口中,顿时凉意席卷,带走了他全身些许的燥热与疲意,随后,他也快速闪回房内,简单收拾一番

不久,爷孙两就擦干了身上的汗渍,都换了一身破旧但干净整洁的衣服,出门朝着小村后山走去

边境村的后山被村民们称为桃寂山,说起这名字的由来,一是,因为这小山顶上长着一颗盘虬节错,枝繁叶茂的参天桃树。二来,则是这后山的小坡上,葬着许多村民们的亲人,大家自然希望这些逝者能清净一些,顾名曰“桃寂”。对边境村的村民来讲,这小小后山虽说是墓地,却也是整个村子唯一能寄托思念的地方

柒婴出生时,正值晋国最为动荡时期,那时候,惠帝垂危,命悬一线,正是晋国权力交接的敏感间隙,而朝堂之上,求和与求战两派,言辞激厉,争锋相对,致使北境将士始终无法团结一心,北蛮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绝佳机遇,期间多次攻袭,致使北境战况极为惨烈

山河国破,危急存亡,好在一番暗潮汹涌的权利斗争后,武帝终是即位,接下了这残破的国家

武帝雄魄,决心不再坐以待毙,必须要打回去,只是晋国常年赔款割地,致使国库空虚,将寡兵少,武帝要打仗,就要先有兵

所以当时全国开启了几轮征兵大潮,最盛时,就连许多年轻女人都要被拉到北部前线去,她们不仅要负责为士兵们操持后勤,必要时,甚至要同热血男儿一样,拿上武器,战上沙场,其惨绝程度可想而知

柒婴常听爷爷提起,他的父母就是在这样惨烈的背景下,被拉去北境的,刚开始一两年,他们不时还有零散书信传回,只是后来就再无音讯,如今已时过多年,想来大抵都已经牺牲了吧

不仅是柒婴的父母,小村里的其他人,也多有相同情况,所谓,人若死不见尸,便只能睹物思人,所以许多村民无奈只能将家里人的亲近物件,葬在桃寂山上,再立上一座墓碑以此为念

...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山间的泥泞小路来到后山腰处,往里走,最里面安静矗立着三座干净的坟茔,分别埋葬着柒婴的父母以及奶奶

柒婴自记事起,便没见过父母,关于父母的模样,他也只是时常通过爷爷口中的描述,勉强在脑海中刻画

此刻,他跪拜在父母坟前,感触更多的不是对父母的思念,反而是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最后只剩下一座空空的坟茔,葬在桃寂山上,如果那时候不幸连爷爷也走了,便怕是连座可怜的孤坟都没有

柒婴用余光偷瞄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爷爷,他苍老的目光正凝聚在奶奶的墓碑上,俯着有些僵硬的身子,默默的拔着坟茔四周新长出的野草,嘴里嘀咕的念着什么,布满皱纹的眼角似泛着点晶莹,在夕阳与红霞的映照下,原本佝偻瘦弱的身影更显萧瑟没落,这样子深深刻在柒婴眸中,永远不会忘记

回过神,柒婴也不免触景生情,心中的悲伤情绪如潮水一般冲击着他的内心,但他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显露出来,就算是假装强颜欢笑也好,至少要展现出坚强的模样,只有这样,也许才能让爷爷心里好受一些

等两人祭拜完亲人后回到草屋,爷爷走进厨房,意外的是,比起往日,这次爷爷倒是过了许久才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破天荒的端了两盘肉,提了一壶酒

“小柒,你要走了,说明不是小孩子了,今天你也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喝上点吧,呵呵,这要上沙场的男人虽不一定都能成为英雄,但好歹也算是个热血男儿,既是热血男儿怎么能不沾酒气呢!”爷爷满脸笑意朝着柒婴走来,把两盘肉和酒放在木桌上,然后缓缓坐下,仿佛先前的悲伤都被他抛之脑后

“好!”柒婴也不多想,直接拿起身前的一个破了口的瓷碗举了举,神色倒颇显几分豪迈,只是他突然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倒有几分滑稽,惹的爷爷不禁哈哈大笑,连忙将酒壶中的酒倒出,直到填满了他整个碗才停下

“小柒,我告诉你,这酒啊,可不一般,是你爹很早埋下的,嘶,记起来的话,大约有十几二十年了吧,可是不可多得的陈年佳酿啊,平时我都很少舍得喝。”爷爷回忆着,一脸慈笑道,却总感觉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说起来,柒婴此前倒从未沾过半点酒气,听闻这酒如此珍贵,便年少兴起,端起碗,望着碗中带有几分浑浊的液体,直接竟是一大口下肚,哪想很快一股强烈的辛辣感就攀上他的味蕾

不过此刻,他哪敢吐,只能硬着头皮吞下,随着烈酒滑过咽喉,整个胃都如同在灼烧一般,让他整个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咳咳咳”猛咳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哈哈哈...”爷爷见状,急忙起身拍了拍柒婴的后背,笑道:“一看你小子就是第一次喝酒,没偷过我酒喝,这酒烈,喝慢点。”说罢,便端起碗也猛喝了一口,不过与柒婴相反,他的脸上却是洋溢一副陶醉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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