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六个时辰前。

陆显睁开眼,从榻上起身,摸索着燃起了书桌前的烛台,嘴里碎碎念着,显然黎洛接位前又忘了点灯。

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半个房间,陆显转身从书柜里抽出一纸蓝本,蓝本封面写着《逢川·昼纪》的字样。

翻开蓝本,最新的一页潦草地记录了只言片语,大抵是些稀松平常的家常,同昨日并无差异。

陆显摇了摇头,将蓝本放回书柜,转而抽出另一侧的黄本,黄本封面写着《逢川·夜纪》。

陆显伏上书案,将白日里用过未曾收拾的砚台拿在面前,一边研磨一边思考着今晚要进行的功课。

十年了。

陆显忽然回想起这个重要的日子,他打开书桌左侧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块四方光润的木盒。

掀开盒盖,取出一支填满了油墨的空心芦苇杆,杆头镶着一枚金属笔尖。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显便一直坚持以日志形式记录这世界发生的一切。

由于人格接位存在沉睡人格的空白期,便需要苏醒人格来记录发生的事情,用来告知接位人格如何应对。

当然,这也只是陆显单方面的坚持,黎洛那吊儿郎当的性格,记录的内容基本都是敷衍了事。

翻开《逢川·夜纪》,与昼纪的宣纸书录不同,夜纪所用的纸张是陆显精心加工过的。

这个时代广泛传用的宣纸制作工艺和汉朝发明的造纸术如出一辙,都是利用漂絮形成纸浆,经过多重工序制作薄纸。

而陆显则在工序中掺入了酸液浸泡过的动物皮质和布浆,混合了植物纤维和动物皮质的纸张具备更高的书写强度和更长远的保存时间。

之所以煞费苦心研究造纸,缘是用惯了现代书写笔的陆显,速写效率会更高。

利用空心芦苇杆和铁制笔尖加工而成的简易书写笔,在薄脆的宣纸上是无法正常书写的,只能写在他精心制作的皮纸之上。

翻开泛黄的封面,陆显清秀的楷体字跃然纸上,密密麻麻记录工整,一本宛如二十世纪技术指导书的黄皮本出现在这样一个年代里,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翻至最新一页,陆显提笔写下:

真胤二十四年,阴。

从那场车祸至今已经十年了,除了适应这个世界,依然一无所获。

陆显抬起笔,摇了摇头,将方才写下的一行字划去。

这样写,黎洛恐怕又要担心自己了。

十年来,这个浑不吝的小子,一直念叨着要帮我找回前世的记忆。

他无父无母,孑然独身,打小便寄居在天风镖局的马厩里。

天风镖局是坐镇天风郡的头牌镖局,大当家徐将夜武夫出身,侠肝义胆,黑白两道上都结交了不少好友。

也正因如此,天风镖局的生意才越做越大。

听徐当家所述,他孤身一人走了趟镖,回来的时候,怀里就多了尚在襁褓的黎洛。

路上捡的。

不论周围的人怎么问,他都这么回答。

既拾得了黎洛,徐当家便有意将他培养成镖师为己所用。

可徐当家的夫人孙二娘立刻站出来反对。

控诉的理由也很简单,徐将夜行镖数十载,居家的时日少之又少,因此二人并无子嗣。

虽寂寞了些,但不必拉扯孩子,孙二娘也乐得其所。

如今忽然跳出来个无名小子,一向慵懒闲适的孙二娘还不忙得鸡飞狗跳。

孙二娘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丧偶式育儿有多么痛苦不堪。

陆显想到这里,不由得佩服,这生在封建时代的孙二娘,能孕育出新时代女性的独立性格,还真不是件易事。

可徐将夜不知触了哪根神经,铁了心要收下这孩子,还说他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黎洛。

好家伙,孙二娘一听差点当场晕厥,旋即质问是不是在外面有的野种。

徐将夜苦笑连连,也不做解释,招呼了府里的下人,为黎洛寻来了羊奶,咕嘟嘟喂给了小黎洛。

孙二娘终于屈服了,屈服之前,立下了诸多规矩。

这其中便有一条,黎洛始龀之年必须搬到马厩里去睡,同时跟着队伍开始出镖,挣到的银子用来还债,债清之日才能住进自己的居室。

就这样,严肃认真的天风镖局,多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崽子。

镖局上下,皆是黎洛的导师,他们谨遵徐大当家的命令,认真且负责地教导着黎洛方方面面的经验和武艺。

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黎洛搬进了马厩,也开始了自己第一次出镖。

正思忖着,一阵密集的碎步踏过屋面瓦的声音快速掠过陆显的头顶。

他猛然抬起头,手里迅速摸出一枚暗青色的刀片,在摇曳的烛火里闪烁着微微的暗光。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踩踏,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呵斥。

屋面轰然塌陷出一个豁口,一袭黑衣从天而降,摔在书案上,痛苦地挣扎着。

陆显的脑袋嗡一下炸开,还未作出反应,又是一袭蒙面黑衣轻盈地从屋顶豁口一跃而下,正落在陆显面前。

霎时间,四目交汇。

那是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陆显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动人的眼神,不掺一丝杂质。

蒙面人一把推开陆显,借着推力向后弹起,堪堪避过从天而降的一抹剑光。

剑光直穿书案上的黑衣人,转瞬之间便没了呼吸。

陆显一个趔趄摔坐在地,慌乱之中赫然发现屋顶又陆续跃下一众黑衣人。

他牙关一咬,脑海里闪过方才的四目交汇,迅速抬手推动书柜中的暗格机括。

眼前的书案陡然旋转,地面凭空生出三尺见方的空洞。

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纷纷丢失了落脚点,变得东倒西歪,甚至沿着台阶跌入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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