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拉开门,说来可笑,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期望一个娇小柔软的身体扑到自己的怀里,如果是天悦,那该多好。

郭松涛一身酒气站在门边,正回头跟别人说:“怎么样?我说他没事,他就是想躲酒,装醉呢。”没等李显说话,两位南方老板就进了屋子。两个人被李显居住的简陋震住了,他们没想到堂堂的公司总经理竟然会蜗居在这么个小地方。

郭松涛终于注意到李显脸色的不虞了,但声音仍显得大大咧咧:“李总,两位老板还是担心你的身体,非要来亲自探望,我都说了你没事,唉!要说,还是总经理好啊,受重视的程度就不一样,我可是陪了你们一天的,结果怎么样?”说完两手一摊,一脸无奈的表情。这个表情李显太熟悉了,每次公司遇到问题需要解释的时候,他都是这个表情,似乎这样就能表示一切都与他无干。

李显努力平静下来,赶紧跟章胡二人都握了下手,只是自己的手冰凉潮湿,远没有以前的热情了。又让二人坐沙发上,抱歉屋子狭小,慢待了。章老板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李总,怪不得公司办得那样好,原来生活如此清廉的。”胡老板也说这要是在他们家乡,以李总的身份小洋楼也住了。李显正努力想找个理由来解释,郭松涛笑了一声道:“二位老哥可走了眼啦,别小瞧了这个房子,有个名目叫作‘金屋’的。”说完见两个南方人愣愣的,就哈哈又笑了几声,接着道:“金屋是干嘛的,用来‘藏娇’的,哈哈哈!”章胡二人也跟着笑起来。他为什么没说李显有别墅的,李显找不到郭松涛的这么做的动机,也许就像宋大军所说的,郭只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家伙。

“图个安静罢了,下午没能陪两位老板,太抱歉了。”章胡二人都摆手说没问题的,胡老板就问:“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问题不大吗?”

李显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酒桌上离开的时候是以老人健康为由离开的,连忙道:“谢谢关心,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胡老板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李显想给大家冲茶,但他不知道茶在哪里,租了房子后,他没怎么回来过,多数时间是住在公司自己的办公室套间里的。他估计这里应该是没有茶,但什么招待都没有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正犹豫要不要带两个人出去,电话却响起来了,他最初认为一定是刘天悦的,看了手机却是小妹的电话,他连忙跟两位老板道歉,就拿了电话到时间接听。“大哥,妈住院了,大夫怀疑是主动脉夹层,你快过来吧。”李显是知道主动脉夹层这个病的,公司六位元老中的老二就因此差点送了性命,当时是李显找了总医院的院长从BJ请来了国内的一位顶级专家做了手术才抢救过来。

李显一时间把所有的烦乱心思都忘了,母亲高血压二十多年了,最近这几年偶尔会犯一次眩晕症的,哪知会得上这个病。他是知道主动脉夹层与高血压关系甚大,看来母亲的高血压终于带来的致命的伤害了。小妹挂断电话前,又说医院先让交10万元的住院押金的,她手里没有这么多,李显连忙说自己有,又说先别跟妈说,自己马上就过去。

估计屋外的人是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他出来时三个人都站起来等在那里。李显就把母亲的事说了,又向两个老板道歉说自己马上就要去医院的。胡老板说都去吧,看能不能帮上忙,李显连忙说不用不用,有需要的地方一定会告诉大家,就又让郭松涛带两位老板先到公司用来招待的客人的宾馆去休息。

郭松涛拍了下李显的肩膀,说多保重,就带两个人出去。章老板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回头说:“李总,按理不能在你这个时候提要求的,但我们也着急,那边催款紧得很,快过年了,四处都伸手要钱的。”说完满脸愧色,郭松涛就说:“是啊李总,人家来了一个多星期了,怎么也不能让两位好兄弟就这么空手回去啊!”李显不相信郭松涛对公司下午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他这样当着南方人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让公司为难。他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勃然而发,但他极有涵养,只道:“那是一定的,明天吧,我回公司马上就处理这件事,一定不会让两位老板失望而归的。”章胡二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郭松涛却以相当复杂的目光看了李显半天,才道:“医院那里有需要就说话,我是有熟人的。”

李显一直听到三个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完全消失才回转到屋里来,他洗了几把脸,冷水让他清醒了不少,这个小区没有热水的,他租的这个房子里也没有安装热水器,李书曾为此表达歉意。李显并不在意这些,他对自己的生活质量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如果有的话,也是刘天悦把他惯出来的,他自小就生活在艰苦的环境里,以自己能吃苦为傲的。

李显找车钥匙,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没车。他这几年一直都是用公司给他专门配的宝马,自己没想过要买车。天悦曾经提过要给他买台车的事,两个人也研究过,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两个人不了了之的事太多了,既有自己的事,更多的是天悦的事,他答应天悦的很多事情都还没办呢。

又想到中午刚喝完酒是开不了车的,才赶紧穿了大衣下楼。总医院离他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来到心外二科,问了护士,护士说是不是刚来的老太太,李显说就是就是,护士告诉他老太太很危险,现在正在放射科做造影呢,李显问明白放射科的方向又急忙一路小跑。到了放射科,却见一个护士推着轮椅从电梯里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女大夫,最后的是小妹,她手里抱着一大堆的东西。李显接过来,没等问,大夫就说:“你是儿子吧,老太太血压高得吓人啊,高压225,太危险了,她说自己后背疼,血检里一个指标很高,我有一半把握确定是主动脉夹层的,你们要有心里准备。”李显不明白母亲就在身边,大夫说话这样直白,会不会影响母亲的心理,小妹告诉他老太太刚刚吃了安定,人不清醒,听不清的。李显这才放了心。

做造影时要求一个家属留在病人身边,免得病人乱动拍不清楚,李显按照要求穿上了一件沉重的铅衣,等拍完,自己竟然一身大汗。他几乎一天都没正常吃东西,现在感觉无比虚弱。把母亲送到病房,护士立即给她插上了药泵,大夫要李显跟她去医生办公室,李显让小妹陪着母亲,跟着大夫去了。

“刚才拍片时,说老人家心脏的主动脉没什么问题。”李显心里一阵轻松,问片子什么时候能出来,医生说片子两个小时后就可以提了,要自己去打印。又说现在片子没什么用处了,大夫都是看电子三维影像的。李显听得大概明白,就连忙又谢了大夫。

公司曾经得过这个病的元老是李显的最有力的支持者。上次他得病的时候李显特别卖力气,经常探望,所以对主动脉夹层比较熟悉,他知道拍片时看不到问题不代表真的没问题,医生在研读三维时才看得最清楚,还是要等研读结果出来才能确定。

护士每隔半个小时来测一遍血压的,连续监测了几个小时,老太太的血压一直维持在190左右,再不肯下来,兄妹两人就特别担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症状。李显心里就基本确定母亲的血管真的出问题了,他向苍天祈祷让母亲的血压快点降下来吧,李显信佛,只是信得远不够笃实,每每有了难过的时候才会祈祷。

没等他去打印片子,大夫又喊李显。到了办公室,李显见到了心外的主任,他是有印象的。但他知道主任早就想不起来他了,医生这个工作接触陌生人的机率太高,他们对于识人早就习惯忘记了。

结果比李显预期的要好。母亲尚未形成夹层,但升动脉有两处血管溃疡,李显不明白,主任解释说是主动脉上的斑块脱落后,在高血压的影响下形成的破损,从主任的语调和严肃的态度,李显知道母亲的病症相当严重。“如果血压降不下来,就要进行手术了,需要下支架。”主任告诉他。

小妹是学医的,只不过学的是妇产科。她如今自己开了家不大的药店,自己有时会当坐堂医生,有医师证。李显刚说出母亲的病,小妹的脸色就变得同主任一样了,李显知道母亲确实严重了。

“实在不行可以去省里的医院,”中年女医生建议:“医大二院治疗这个病很专业,咱们医院治这个病缺乏经验。”但李显知道,母亲这么高的血压是无法承受几个小时的颠簸的。“咱们可以派一辆有全套治疗设施的救护车。”医生临走的时候说道,算是最后的建议了。

小妹看着李显,等着她拿主意。李显看着母亲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已经太苍老了,他每周至少要回家两次看母亲的,怎么都没注意到母亲这样老了呀。

“先把血压降下来吧,降下来再说。”小妹听他的。

当天晚上兄妹二人陪着老太太在抢救室住了一宿,两人几乎一夜没睡,奇怪的是李显一点也不困,甚至饥饿感也消失了。第二天早晨几个医生会了一下诊,同意了李显先降血压的意见,就又把母亲从抢救室移到了一个普通病房,病房三个床位,倒有两个空着的。心外病人这么少,让李显很奇怪。这也好,两个人都有休息的地方。

直到小妹问他带钱了没有,李显才想起交住院押金的事情来。忽然想起来自己手里如今只有不到五万块钱了,上周跟天悦亲热后,女人就要十万块钱说是爸妈要用钱,说是欠姑姑好几年了,姑姑家急用钱。这几年李显已经陆续给她家里人还了不少的债,最多的一次替她弟弟还了六十多万元。李显是个对钱不怎么在意的人,虽然名义上来讲他应该算是个有钱人,除了每年三四十万的固定工资外,公司的分红也有不少的,只是最近这两年公司经营不景气,分红就少了许多。其实他每年除了孝敬母亲几万块钱外,剩下的钱几乎都被天悦拿去用了,他曾经有过存钱的念头,但一来天悦那里工资太低,她家里又不时用钱,二来李显觉得公司自己占的5%的股份将来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也就没太在意的。

今年天悦从他这里拿走了大约四十多万,天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替家里还债,李显倒觉得她是以家里的名义来从他这里拿钱的,因为他几次因为她的花钱大手大脚批评过她,甚至吵过几次,但最严重的这次就是上周了。李显没答应给她钱,大概当时喝了点酒,说了过激的话,似乎是抱怨她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当时他摔门而去,而现在细想起来,这次离开天悦时,她甚至没有像每次一样主动来拉扯他,不要他走。现在猜想,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她一定是冷冷地瞅着他的背景,心也像目光一样的冷。

这两年李显因为公司的业务不好,烦心事特别多的缘故,对待她远不如从前那样宽容,动不动就批评,常常指责她的各种不足,话也说得狠了些。

他终于意识到了钱的问题了。如果母亲需要下支架,而且主任告诉他母亲这两个支架只能用进口的,不同于血栓类型的支架,这种支架不仅国内生产不了,而且造价相当高,李显没问钱,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了,心里总认为直接说钱会显得太俗气的。但钱的问题就摆在眼前,他必须得克服。其实如果放在平时,他完全可以先从财务借出来用,权当提前支取了明年的工资,但现在公司的财务和所有的账目被银行查封了,就算没查封,如今的公司财务也没有多少钱。说起来可笑,这么大的公司如今想一下子提出来10万块钱都困难。李显叹了口气,他觉得如果向公司高层任何一个人张口借钱,都会成为公司的笑柄。

他告诉小妹自己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去银行取钱。小妹相信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哥哥的经济情况如此糟糕,从小到大,她一直对大哥信任有加,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在金钱上给大哥添过麻烦。她自己经营的小药店收入还算可以。李显理由很真实,小妹告诉他已经给母亲交了三万元的押金了,至于后续要不要手术得先看母亲血压的恢复情况了。如果维持现状估计一个星期也用不完三万元的押金。

李显稍稍有点安心了。人一静下来,各种繁杂的事情就涌上心头,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刘天悦,那种猜测刚一冒头,李显的心就如同撕裂般的疼痛起来,那张照片像个幽灵一样飘浮在他的眼前,天悦漂亮的后背剪影如同一把扇子,把他心里的火焰越扇越高。

公司里的人大概知道他母亲住院的事情了,却没有一个人到医院来探望,甚至一个电话都没有。郭松涛竟然隐瞒了这个消息,这可出乎李显意料。依照李显对他的了解,他巴不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李显的倒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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