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密布的敖包滩到处都是火药味,小日本开始到处抓劳役了!六爷家的三大爷柳振英被抓到北山里当劳工去了,才20岁!事实上三大爷是六爷最宠爱的孩子,也是哥们中最聪慧的一个。本来小日本应该是抽中了赵金的三弟去北山里服劳役,可是名册硬生生地被誊写了,这些痴人还蒙在鼓里。赵家保长送钱给了乡绅,就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了名册。谁都知道是九死一生的事儿,唯避之不及的,无奈三大爷只能硬着头皮去鬼门关走一遭。
消息传回了柳家,三娘在不动声色中看出来门道儿。三娘是六爷家的童养媳,她本家姓许,六岁就来到柳家。毕竟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三娘敏感多疑,来的时候天天想跑回去,可是她娘家根本不想养这吃白食的女儿家,几次逃回家都被家人又送回来,虽然没有被打骂,她也对许家人绝望了,那家在她心中已经不能称为家了。没有足够的粮食,多一个人粮食就会不够吃,本来就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还不如把女孩子早早地就送出去,反正养到最后也还是要嫁出去的。
三娘由于受过强烈的精神刺激,一直神智都不正常,风一阵,雨一阵的,印象中的三娘脑门上总是有药瓶拔火罐的紫印子,新茬儿接旧茬儿。或许她自己也觉得脑子有病,这种病似乎不是拔火罐就能治好的。三娘常常说自己是火狐狸,更增加了一份神秘感,三娘老说是狐仙儿磨她,让她出马看病。三大爷天天回家都要喊:“大儿子……老姑娘……”以表示自己对三娘所生孩子的喜爱,哄三娘开心。三娘一旦不开心那就要赶紧做好饭好菜想尽办法哄她开心。
小日本抓劳工抓了一批又一批,去的人很少能回来,所以再来抓劳工就越来越难了。这些鬼子就按照名册一家一家的去抓人,抓到人就用绳子绑了,像串成串的蚂蚱,后面跟着鬼子或者伪军,荷枪实弹地在一旁围着,遇到想跑的当即就用枪子毙了。所到之处像极了石壕吏中的景象,生离死别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听说自己的丈夫在祖屋被抓去当劳工,三娘在家里哭得天昏地暗。她认为除了死,所有的离开都是背叛。她一哭秀姐也跟着哭,襁褓里的婴儿也哭,咿咿呀呀……三娘是刀削脸儿人长得还算俊俏,可是哭得像个泪人了哪也不好看了。不吃不喝地把脸就哭塌腮了,生来就像狐狸的脸,现在更像了。嘴尖尖的,大眼睛,贴腮,高颧骨,黑瘦黑瘦的,天天头不梳脸不洗,看上去像鬼不像人,让人揪心。过度悲伤没了奶水,还没有满月的国英姐就这样活活饿死了。三娘更加衰颓,疯疯癫癫地每天抱着用小花被包着的死婴。嘴里哼着哄孩子睡觉的歌:“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世上一切全都属于你。”三娘瘦得就剩下了皮包着骨头了!让人痛彻心扉的分别就是永诀,去北山里服劳役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这边的三大爷每天十七八个小时挖土方,修筑防御工事。吃稀粥咽稀饭的缺营养,整个人面黄肌瘦。如果还没有折磨死的话,在工事结束的时候,还要把剩下的人活埋,不留活口儿,防止秘密被中国人知晓。
死去的国英姐,终于被六爷偷出来,把死孩子扔树林里放在朝阳坡的树根底下。六爷拿着小被儿悄悄地溜回家,像是犯了罪一样。六爷一边走还念叨念叨,说:“孩子,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了,对不起了!来生托生一个好人家吧!”六爷怎么说也是医生,他是不信鬼的,但是现在他不确定有没有鬼了。他愧对了自己的孙女,怕阎王爷来找他算账。胆胆突突地摸回了家,面如土灰。
三娘的死孩子丢了。三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指着门口说:“哎呀!我的国英回来了!”一会儿又说:“踅风踅风是个鬼,两把镰刀割你腿。”说来也怪呢,一阵踅风就把院子里的土全卷起来了,裹挟着苞米叶子的碎屑呼呼撩撩地像一个人形在院子里飘来荡去。
把家里人都整毛了,吓得头皮发炸,后背嗖嗖地冒凉风。连一向不信神鬼的六爷也畏怯了。六爷让三娘闹腾得惶恐,就去求我的祖父。柳老疙瘩会送神儿远近闻名,让他给看看吧。六爷去上房来找我的祖父,祖父麻溜地跟着六爷来了。这时祖父柳守林和六爷柳守德还有一帮看热闹的人目睹了踅风的阴气,兢兢战战,顺着衣底钻凉风。三娘的下房小屋挤得满满当当,三娘盘腿儿坐在炕上屁股起尖直往起颠儿,像在演戏,折腾累了就斜倚在被垛上。
屋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瘆人的声音,院子里黑白无常拽大锁链子在伺机走动。屋子里的阳气太重,黑白无常没有办法下手,感觉是来取三娘性命的神仙都到位了。
只见三娘眼眶都要被撕裂了,瞪着一双灯泡一样的大圆眼睛看着门口,说:“国英,你回来了!快,到娘这里来!娘喂你吃奶!”手伸向斜上方,手指就要摸到孩子了一样。她的哭腔已经吓坏了自认为神志清醒的人。
这时众人中积聚的恐惧已经把壮汉吓腿抽筋了,要往出走了,怕敢再看这热闹了。
祖父上前一步,打了三娘的手,说:“你是哪来的小鬼?还没修道成仙就来迷人?拿命来!”祖父的声音不可谓不大,但是三娘语塞了,顿时失了激劲儿。手也哆嗦着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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