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儿总是不会错的。

年年清明,岁岁清明,花相似,人不同。

旧坟里难免多了新坟,旧恨里也添新恨。

敖包滩见证了很多土命人的不如意;有些事情只能求半称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大爷娶的媳妇聪明贤惠,人长得水灵干净利索,还略识几个字,那在柳家的媳妇儿里面也是拿得出手的人儿,可是只给柳家留了一个孩子,那就是我二哥柳国育。二娘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孩子的脐带缠脖子,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掯死了,拍了很久一点儿气也没有了,紫青乱靛的一个男孩儿。孩子生出来了胎盘没有娩出来,大出血。二娘是失血性休克,没有了气息,过了一夜仍然没有醒来,二大爷以为是人死了,二大爷哭得伤心,也不记得托了多少个媒人才找到的漂亮媳妇,现在孩子没有了,媳妇也死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二大爷把手放在了二娘的鼻孔,一直也没有气息,脉搏也不跳了。正好第二天是初六的早上,穿好了装老衣服,买了一口薄料的棺材就草草地埋在了敖包滩的二节地里。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几天以后,老赵家的二雷子从“二节地”路过,听见了细微的救命声。起先还以为听错了、是幻觉,他停下脚步又仔细听才意识到是地下的声音,他知道二嫂子头几天埋在这里了,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到了坟头上。赵二雷子想:“怎么能有声音呢?莫非是幻觉吗?当时看见人确实是死了呀!想了想,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大脑,难道是鬼吗?有什么冤情吗?”他的小脑袋瓜子一个劲儿地画魂儿。回家的路还踩了热乎乎的一坨狗屎,一个前趴子磕活动了两颗门牙。

他还是有点害怕,到家了,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就连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的时候,枕边风都没有吹过去,玩味了几天以后,才决定去告诉二大爷这件奇怪的事儿。

那天早上,大清早地趴在二大爷家的窗户玻璃上,一张铁青的大脸像鬼一样。他说:“振清,几天之前在“二节地”路过听见了你家二嫂的坟里有人声,你说咋回事?”

二大爷急切问:“喊什么?”

二雷子说:“救命,是救命的声音!声音很小,但是能听得见。”仿佛那声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

二大爷说:“那你怎么不早说?马上找人去刨坟看看呀!”二大爷的脸色都变了,眼睛更是扎了刺一样。

很快,屯子里就沸腾了。二大爷赶紧套上马车领着一杆人拿上工具去二节地,大家挖开坟上土,撬开棺材板儿一看的确是震惊了:原来二雷子听见的声音的确是坟里发出来的,二娘的身子斜倚在棺材的一角上,张大的嘴巴,因失水而深陷的眼眶,眼角是暗黑的血流儿子,脸上还是泪痕哭相儿,手指头都已经挠秃了,指甲没有了,黑色的血印儿从骨头里流出!年纪轻轻还没有死就被装进了棺材里,醒来却被关在棺材里,摸摸四周四四方方哪里也没有办法出去,无法判断过了多少时间,无法判断黑天还是白天,哭喊叫嚷没有人可以听见更没有了力气,荒郊野岭的没有人烟,她绝望地叫喊恰巧被二雷子听见了,可是二雷子不辩人鬼,或者是更惧怕鬼就不敢下意识地想坟里的人还活着。按照老理儿掘坟的仇是不共戴天的。两条腿绷直指向斜上方,有腿不能走,呼吸了棺材里的最后一口氧气之后的二娘终于窒息而亡。死神是狰狞的,如果让死的人还有复活的机会,那这种复活无疑是最残忍的,让人活过来,却不给活下去的空间,在狭小的棺材里再次终结已然年轻的生命,那张到极致的嘴巴是在咒骂还是在抱怨?

无知者无畏呀,把还没有死的人埋在土里。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想当人当不了,想当鬼偏又活过来。咒骂,骂穷人对死人的态度,穷家连个木头柜儿都没有,却容不得死人在家里停尸。倘若是富人家的媳妇或许就在第三天或者第四天和尚老道还没有做完法事的时候,醒来了,敲敲棺材帮子,人就从没有盖棺材板的料子里爬出来了。穷没有排场儿;穷甚至没有尊严;穷让一个二十岁的少妇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穷和愚昧无能密不可分。

二娘在被下葬时就是有意识的,但是她没有呼吸和心跳的生命特征。她不能阻止二大爷买棺材,甚至最后无情地把棺材板钉上。她呼过、喊过,那是意识,无法支配她醒来。冥冥当中她被装进了棺材。

二大爷绝望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双膝跪地,“媳妇儿,我对不起你呀!”

二大爷使劲儿往地上撞头,满脑门子的草沫子,哭得让人痛不欲生五内如焚,在场的人都侧着脸抹着眼泪。

尤其是五岁的国育哥,更是哭得伤心,边哭边说:“妈,咋不给儿托个梦呀!神灵都在哪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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