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
“？”
秋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其实不然，他听得很清楚。
从这位名叫端木夜的学姐口中，冷不丁冒出一句外语。
秋雨手上和嘴上的动作瞬间停下来，斜着眼偷瞄向身边的学姐。
之间还用夸张的描述形容食堂的菜式，现在却不像秋雨吃的那么豪放，而是得体地将菜分成小份，右手使筷将其夹起，左手接在筷尖下方，待筷送进嘴里，再去夹下一团米饭，如是反复，和方才大咧咧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反差。
“端木学姐……”
秋雨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又犹豫要不要抛出话茬。
“嗯？啥事？”
端木夜看向秋雨，随手撩了一下刘海。
“……唔，我刚刚有听到，你说了一句，日文？”
“啊——我说了吗？”
“应该是说了，话说你要否认嘛……”
“嘿，你居然听得出来。”
“这个嘛……有看过一点日本的动画片……”
“吼吼，是这样嘛，日本的动画确实很受欢迎，你们年轻人看过也挺正常的。”
端木夜说着，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嘴边，仔细咀嚼起来。
“这么说，你喜欢看动画？”
“虽说是出于别的目的啦……实不相瞒，我有个收集纯音乐的爱好，以前有段时间很痴迷日韩风的钢琴曲，顺着曲名找到出处的话，就会点进去看看动画原作——可能不太符合你想象中的那样，嘿嘿……”
“这样啊……为了找音乐而看动画，你的动机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哈哈哈~”
“所以我才能分辨出来——可能有些突兀吧，其实我班里看日漫的同学也会学着说里面的台词，所以我猜端木学姐是不是也追……”
秋雨的声音逐渐变轻，人也紧张起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抛出这个话题，明明没看过几部，却试图寻找在这方面与端木夜的共同语言，真是太尴尬了。
可是，秋雨又急需一个机会，一个能和她有更深交流的机会，哪怕撒谎说自己班里有看日漫的同学。
是的，他终于意识到，这股冲动是从何而来的了。
因为这位端木学姐，是高三学生。
她是叶翎学姐的同级生。
【——看来你们只了解到你们年级的意见。】
秋雨还是无法忘怀陆翊鸣的话，关于叶翎在高三年级间的评价。
如果能与身旁这位学姐混熟的话，说不定就能了解更多关于叶翎学姐的信息了，比起叶翎学姐的自述和学生会长的他言，秋雨更想得到来自第三方的看法。
没错，只要和端木夜建立起后续的联系，甚至成为同好，说不定就能源源不断获取叶翎的消息了。
秋雨越想越紧张，拼命从记忆中挖掘关于日漫的话题和内容，希望和她一拍即合。
只见端木夜轻笑一声，抬起右手摸起脑袋，即刻露出憨笑。
“不好意思哈学弟，我其实不看动漫的，嘿嘿嘿……”
“？！”
如飞速倒带的录像带突然卡壳一般，秋雨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这是我随口的习惯，结果让学弟误会了，对不住啦~”
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另一种意义上。
“只是，随口的习惯吗……”
这算哪门子习惯。
“哦吼吼，你觉得很奇怪吧~~”
“哪里哪里，我才没有那样想！”
秋雨意识到，这次碰见端木夜不过偶然，下次能否了解情况就说不准了，真是难得她看上去那么好说话。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唉……”
“学弟学弟，你叹什么气啊~~”
“对自己的渺小感到无奈。”
“渺小……嘛~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啦~~学弟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哦！”
端木夜停顿片刻，很快转变了态度，挥起左臂拍打着秋雨的后背，为他加油打气。
气量还挺足的。
“端木学姐……好痛……”
“啊！抱歉抱歉，我有时候不太收得住——揉揉揉揉~”
秋雨已经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端木学姐……”
“啊，对了，叫我端木学姐什么的，怪见外的，你就叫我小夜姐姐好啦~~我喜欢后辈这样叫我！”
“那就小夜——学姐。”
“哦还是得带个称谓啊……”
“我想问你个事儿——”
秋雨放下筷子，没打算继续吃下去。
“嗯，你说。”
秋雨双手抱拳，僵硬地放在两腿间，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叶翎。”
“……”
“——有一个叫叶翎的学姐，和你一样是高三的，你有，听说过吗？”
“……”
“就是那个，一直都是年级第一的学……小夜学姐？”
谈话的节奏中断了。
本以为会立刻作答的端木夜，将头摆正回去，由于左脸被刘海遮挡，秋雨无法判断她的表情。
充斥着两人谈话声的食堂安静下来，只有隔壁传来叮铃咚隆餐盘碰撞的声音，这令秋雨有些不安。
“……嗯。”
“那个，如果你不便说的话——”
“……她还好吗。”
“诶？我没听清，你刚刚说——”
“她还好吗？”
“啊……”
秋雨原先的思路突然中断了，仅仅是端木夜这一句认真的问话，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她——正在努力。”
端木夜将筷子放下了，两手放上桌子，托住脸颊，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吗……”
“昨天中午的广播，你有听到吗？”
“听到了。”
“感觉怎么样？”
“哈哈~~挺不错的！”
“仅仅只是，挺不错的吗……”
这个回答似乎没让秋雨满意。
“那可是年级第一哦，想法哪是普通人跟得上的呢，她想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反倒是你从哪听来这么个人的，看样子你很关心她的事？”
“唔……”
“你想知道关于她的什么呀~~难不成，嗯~~？”
端木夜把上身凑过来，左手在不经意间搭上了秋雨的肩膀，将他摁在座位上。
秋雨感受到强大的压力，想起身挣脱，竟发现被端木夜单手的力量压制住了，丝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夜漆黑的瞳孔逐渐逼近，深邃的视线像无尽的泥潭将他包裹，令他不住地冒冷汗。
“学姐，你……”
“学弟~~？”
秋雨终于无法直视端木夜的右眼，紧闭双目，紧紧抿住嘴唇。
糟糕，就不该提这个问题的，这下要暴露自己和叶翎学姐一起做广播的事了，这个叫端木夜的学姐表面上很没谱，其实相当不好惹，如果被她问出些什么，说不定会还给叶翎学姐添麻烦。
秋雨开始后悔拉拢她了，又后悔没能牢记对她的第一印象，这个人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只是之后的聊天降低了对她的防备，现在想来还是太天真了。
端木夜，这个人一定和叶翎有渊源，可当她察觉到秋雨的意图时，秋雨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吗？
“呃……”
“辛苦你了……”
“诶？”
忽然间，秋雨感觉作用在自己肩上的力道消失了，周围的空气放松下来，出现餐盘与筷子敲击的声音。
秋雨怯生生眯开一只眼，只见端木夜正加快吃完剩下的饭菜。
“——学姐？”
“干嘛？”
“你问我干嘛……”
“我在吃饭啊？”
“我看得出来……算了——”
莫名其妙的，秋雨好像躲过了一劫，眼前的端木夜似乎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了。
本想问她刚才说的“辛苦了”是指什么，但还是放弃了。
总感觉有些事并不好太早说破。
秋雨呆呆地坐着，即使吃饱喝足，也没打算就此离开。
回过神来，隔壁食堂的人声和餐盘声已然消退，变得安静下来。
秋雨看着端木夜将最后几粒米饭挑尽，注意到她刘海的末梢沾到了排骨的酱汁，变得湿漉漉的，一股情感在内心触动生发。
他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到来，今天的端木夜也会是孤独一个人，静静地吃着午饭。
——也许称不上是“静静地”。
“小夜学姐……”
“我吃好了~~”
端木夜再次双手合十，朝着秋雨微笑。
“小夜学姐，头发……”
秋雨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示意端木夜左脸前的刘海。
“底下，沾到酱汁了……”
端木夜才有所反应，抬手捏了捏发梢。
“哦，沾到了嘛，没事，洗一洗就好了，谢谢学弟呀！”
“我说……”
秋雨本不想去在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虽说学校在发型上没有强制的规定，但是把整只左眼盖住果然还是有些违规了吧……”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
端木夜爆发了先前爽朗的笑声，而且非常真实，大概是发自内心的笑吧。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
“我还在想初次见面的你怎么会无动于衷，果然你还是在意的嘛，啊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是特意不梳起来的吗，时尚？造型？还是模仿什么动漫的人物？哦对，你不看来着……”
“原来你已经脑补这么多原因了吗，真是惊人。”
“读了九年书，头一次看到在校女生留这样的发型，不可能不在意的吧，话说你的左眼看得见外面吗？不影响看黑板吗？老师没说你吗？”
“啊哈，记忆犹新的三连问，真是越看你越像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
“呃，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秋雨立刻收敛起来，追着学姐问这种问题显得自己很不识趣，说不定学姐也是迫不得已，万一她这样梳是因为——。
“别胡思乱想啦，我眼睛是好的啦！”
想法被看穿了。
端木夜朝秋雨抛了个媚眼，随即端起餐盘，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从本质上讲，我是自愿留成这样的啦~~硬要说的话，嗯，就是给别人看的啦，这种发型。”
“果然还是特意设计的发型啊——”
就像夏岚，说着“这样非常帅”才把后面的头发翘起，这一代的年轻人在造型上真是越来越有主观意识了，虽然自己也不例外。
“啊哈哈哈，是吧~遮住一只眼睛，你不觉得这样很帅吗~”
“很帅很帅，啊哈哈哈……”。
秋雨听惯了这种自夸，只能回以苦笑。
端木夜走到通向教师食堂的门边上，将餐盘中的剩菜倾倒进泔水桶中，转手将空盘放进小车，便走到洗手台开始清洗刘海。
谈话似乎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收场了。
秋雨一脸无奈，看看自己桌上没吃几口的饭菜。
“所以到头来，我究竟问到了些什么呢……”
明明现在该思考的是广播内容的改进，如何做出更受大家欢迎的精彩节目，自己却总想了解更多叶翎的事，真是不应该。
“真是的，还得先思考怎么做广播，背景音乐，流畅地演播效果……可是——”
秋雨又在意起端木学姐的一些话，吊起的心实在难以放下。
“年级第一，学生会主席，神秘的学姐……”
若是素不相识的人，秋雨才不会多管闲事，但既然下定决心帮助叶翎了，有些真相不得不去思考，还说什么“不掺和私事”的，这已然是秋雨难以做出的承诺了。
流水声停下来了，秋雨回头看去，水池前的端木学姐像狗一样甩了甩头发，转过头来。
“那我回去啦！学弟下周六见哈！”
“下周六放假，国庆节假期。”
“哎呀，我居然忘了，马上就能放四天假了~~”
“等等，不是七天的吗？！”
“啊对了，还下雨来着，学弟，帮我把座位上的伞扔过来！”
秋雨检查身边的座位，并没有看到多余的一把雨伞。
“在柱子后面那个座位啦！”
您自己拿不行么……
秋雨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请求，只会在心里随口抱怨一句而已。
他勉为其难地站起来，小跑到端木夜原先的座位附近，四下扫视，发现柱子的底部靠着一把靛紫色的雨伞。
“找到了——！”
“好的！扔过来——”
扔过去，那样不太好吧……
秋雨这样想着，拿起雨伞朝端木夜走去。
“我给你拿过来——”
“不行！要扔的！”
“你要求真多啊！”
秋雨还是忍不住吐槽了，既然如此干脆破罐子破摔……
“那我扔咯，你可接住啊！摔坏了不算我的！”
秋雨抬起手来，将雨伞朝端木夜前方的空中抛过去，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端木夜纵身跳起，一把接住雨伞。
“嘿！ch！”
“真是的，比夏岚还能折腾……”
秋雨看了眼端木夜，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那我走咯，秋雨学弟！我们会再见面哒！”
端木夜说完，好像很开心似的，蹦蹦跳跳走出门去了。
“好——再见……嗯？”
“小伙子，你饭吃挺久啊？”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打断了秋雨的思路，转睛一看，身穿白围裙的食堂大妈赫然站在秋雨边上。
“啊这个……”
“整个食堂就剩你一个还在吃了，我还等着拖地呢。”
“啊！真的抱歉！”
秋雨没能多言，赶紧大口地扒进已凉透的饭，无论端木夜怎样形容过这些菜，此时的秋雨已然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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