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鸣说着,抬头看向天空。
【这世上的畜生,是杀不完的……】
【……】
秋雨插不上话,他除了沉默,无以言表。
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
在不可抗力面前,我们的一言一行,对事态不会有丝毫动摇,只好甘认彼此的无能为力。
——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自命不凡的你,高一新生——】
翊鸣只是平静地说着,淡然地走来。
【——你告诉我,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
思绪回到广播社,回到叶翎安详的睡颜上。
秋雨没再出声,摆弄起手中的钥匙。
——这把过于沉重的钥匙。
本以为叶翎会收下它,此刻却还在自己手中。
叶翎,真的会收吗?
端木夜呢?
孙向阳呢?
光是陆翊鸣一个人的理由,就足以令人叹息了。
那么,其他成员呢?
秋雨已不忍心再思考了。
“……唔——”
寂然时刻,叶翎突然有了动静。
她拱起腰背来,深吸一口气,在沙发上蠕动了一下,便睁开眼睛。
意料之中的,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秋雨。
“——?!”
“叶翎学姐……”
“秋,秋雨?!我睡着了吗!现在几点!”
“离午饭时间还有10分钟,我原本打算再晚5分钟叫醒你的。”
“啊,这……”
大梦初醒的叶翎有些不知所措,在沙发上端坐起来,捂住脸颊沉思起来,可能用开机来形容更合适一些。
“……叶翎学姐你放心,我什么也没有做哦。”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翎害羞地捂住脸,似乎还不能接受在学弟面前呼呼大睡的行为。
果然,叶翎学姐还是那么可爱,和初见的时候一点没变。
那天她从椅子上摔倒的样子,至今还刻印在秋雨的脑海中。
而这样的她,还有不到七个月,就要永远地离开广播社了。
她会毕业,会离开这所学校,离开这个伤害过她的地方,去一座陌生的城市上大学,以她的能力,不说清华北大,也一定是985/211的名校。
她会获得字面意义上的——崭新的人生。
可到那时,熟悉的人还会在身边吗?
没人保证她能和喜欢的人考入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
不,就算有可能,她也没理由这样做。
兴趣的分歧,志向的不同,同行之人终会分道扬镳。
当下只是被同学的身份暂缓,被名为学校的框架限制,抛去这些,雪凝喜欢文学,夏岚喜欢体育,织画喜欢弹琴,多年后的他们,又会是什么?
【……但愿在期限到来之前,我们曾共同朝着某个目标前进过。】
想起班长的话,秋雨陷入痛苦的焦虑中。
这一刻,秋雨理解了翊鸣。
喜欢会让人互相靠近,而爱会让人彼此远离。
那无法定义的,深邃无光的,有意义没有意义的,有结果没有结果的,这世间最为复杂的事物之一。
爱。
在秋雨的字典里,与“纯粹”最为相悖的存在。
秋雨不相信世上有“纯粹的爱”,如果有人要反驳,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正如以辩论见长的翊鸣无法说服自己一样,秋雨也无法用公式论证爱与纯粹的不等式。
他只能用文字以外的方式宣泄这种情感,比如——音乐。
而眼前正在解开衣领的叶翎,她又是以什么方式——
……解开衣领?
“我——啊?!这,叶翎学姐!你在干嘛——”
“啊,没事,我就看一下。”
“看什么啊!有必要在现在,这里?!”
“这个啊,我想是时候掏出来给你看了。”
“你要掏什么啊!住手啊!”
秋雨红着脸转过身去,整个人慌张地不行。
怎么回事,叶翎学姐只是睡了一觉,突然变这么开放了。
果然是受小夜学姐的影响吗,那位学姐真是完全不考虑避嫌问题啊!
“嘿嘿,说不定还不小心被你偷看到过……”
“——我才没有偷看呢!”
秋雨气呼呼地扭头过来,大声吐槽,忽见银光一闪,链条轻响。
一枚挂在银链上的戒指,微微摇荡在眼前。
叶翎双手捏着链条两端,将戒指自然垂落,露出害羞又得意的表情。
“……这是什么。”
“你怎么一脸失望?”
“与其说是失望……”
难不成要我跳起来欢呼?
一枚平平无奇的银色戒指,细看便知是随处可见的地摊货,没有精美的花纹,不是手工雕刻,甚至原以为镶嵌的钻石,其实只是个平滑反光的凹槽,里面啥也没有。
先不说如果是真钻掉了会不会心疼,这种质量的底座能否用作高档奢侈品还有待商榷。
不,其实秋雨也不懂饰品,只是单纯不知道叶翎在炫耀什么。
“……请问叶翎学姐,这是什么蕴含特殊力量的神器吗,戴上会冒火光吗?”
“不是,就是5块一个的戒指。”
“有够便宜的神器啊!”
“不过这根白金项链要800。”
“贵得离谱啊!快抵我一年份的零花钱了!”
“看吧,价格差挺多的吧~”
“比大小我还是会点的……”
“但是戴起来不违和,正合适~”
“单纯是因为链子太细、戒指太小吧,这种东西戴脖子上会有感觉嘛……”
“扯住的时候还是会有感觉的。”
“废话。”
秋雨原本还挺沉重的心情,被叶翎这莫名其妙的一下,搞得乱七八糟了,就像已沉入水晶球底部的亮片,只轻轻摇晃一下,便又游离在球内各处,眼花缭乱。
“……怎么学姐突然给我看这个?”
秋雨隐约记起来了,曾经在叶翎的领口看到什么闪闪发光的,原来是这条项链嘛……
“马上就要吃饭了,我们也该准备下去了吧——对了,这把钥匙,你刚刚掉到地上了。”
秋雨说着,将手里的钥匙再次递给叶翎。
叶翎放下银链,看了眼秋雨手里的钥匙,轻轻摇头。
“不,我想我已经用不上它了……”
“……?”
“听到你说,这是翊鸣交给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叶翎将项链重新戴回脖颈,不再藏进领口,而是大大方方地垂挂在胸前。
“我不会再用广播社社长的身份去见翊鸣了,一直以来将我禁锢于此的,不是校方,不是学生会,也不是广播社,而是我自己。”
虚弱的少女踉跄着站起身来,依靠自己的双腿,重新立于广播社之上。
“我放不下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留有我们的回忆,即使逐渐随时间风化,那时的温馨仍在我的昨天——然而,当我再次踏足这里时,我发现,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抱歉,我们不知道……”
“嗯,没关系的,当初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像这样大扫除了一番,那时的我们,何尝不是抹去了更早一批人的痕迹,而现在,我想这个广播社教室,是时候迎接它新的主人了。”
“叶翎学姐……那你该怎么办?”
“我……”
叶翎托起胸前的戒指,端详片刻。
“我要去完成——我最后的广播了。”
午间的铃声骤然响起,穿堂风自秋雨身后涌来,携几片香樟叶,卷入叶翎的发梢,盘旋而下。
刘海纷飞,伤痕隐现。
阴影中的少年望向光芒中的少女。
少女的眼神,不再有半点阴霾。
此时此刻,远在操场另一端的主席台,收到了上午的最后一份赛程预告表。
高三(1)班,叶翎,预备下午高年级组1500米长跑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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