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初,晁风站在泉屋的雕像顶上,听见北面约二十寻的地方有人声聚集。当下正是用晚膳的时刻。晁风动动鼻子,还是闻不出那二十寻外的味道,他担心是白日里屋内熏香的缘故,才导致了嗅觉锐减。来泉屋送晚膳的人已经走了许久,门外昏昏欲睡的看守正等待换班,均是精力不足早有懈怠。此刻就是离开泉屋潜入文家堡的最佳时机。

晁风穿上夜行衣,嘱咐墨肚看守若生,便离开了泉屋。在易行图上晁风看见泉屋的边上挨着一处院子,院内似有水源,兴许是活水。晁风决定先去那里看看。

泉屋东面隔着两条走道,那里有一处被四面高墙围住的院子,令晁风有些在意。虽然被极强的草药味掩盖,但当晁风靠近后,还是嗅到了一股腥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院墙太高不易翻越,若是强行攀爬恐怕引人瞩目,晁风抬头看一眼这院子后门挂着的门匾,上面写着“载阳凝瑞”四个字,可晁风却只认识个“阳”字。晁风打消念头,决定去那药味最重的院落瞧一瞧。顺着高墙向右十丈远,院墙逐渐变矮,晁风终于轻松翻越,可眼前的小院看上去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沙土铺就的院子里矗立着几个晒药的架子,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些陈旧的制药的用具,像是被损坏丢弃许久了。十来步走完院子,往里面是一个两层的小楼。一楼被上了锁,晁风悄声靠近,贴在门边仔细倾听,确认无人,晁风后退一步,仰头看见二楼的窗槛,于是跳起来扒住一楼的门檐翻上二楼。

楼上的窗并未上锁,晁风从二楼下到一楼,看见了一排一排的比他还高的书柜,好似藏书阁一般。晁风认得的字不多,在邻近书柜上看见了写有“草”“病”“集”之类的字,推断这里的书都是医药相关的,虽然好奇,但晁风并未动手翻阅,以免留下痕迹。他看向进门处的几张桌子,上面还摆放着一堆书,像是有人刚刚还坐在那里翻阅查看似的。

绕了一圈,晁风并没有其他发现。晁风返回二楼,从二楼跃下落在院里。晁风在院里又绕了一圈,在一簇花草后面看见一扇颜色深沉的窄门。晁风推了推门,似乎是从门的另一边上了锁。晁风后退一步朝门的另一边看去。这扇门的院墙比晁风高出两个头,对常人来说算是很高。晁风查看四周,确认无人,屈膝蹲下来,脚下蓄力猛地跳起翻过院墙来到门的另一边。

落地后,晁风被眼前的池塘惊住,仅一墙之隔,为何没有听见任何水声。晁风走近细看,池塘水面波纹荡漾,耳畔传来潺潺水声,蓄成水池的水流从墙下的水渠而来,过了墙不见水渠的尽头。泛着波光的池塘上架着一座拱桥,晁风以怀疑的目光望着眼前这座桥和池塘,他回头清理落地时的脚印,悄声挪步沿着池塘边缘向院里的房屋走去。

这里的院子比泉屋大一倍,可能因为池塘和池塘边的假山以及观赏树木占去大半院子的缘故,乍一看似乎和泉屋的院子差不多拥挤。院子的东角坐落几座房屋和一座六角的亭子。晁风的目光锁定一座两层的房屋,他打算故技重施,从二楼的露台上进入。

晁风顺利来到二楼露台,一些种在盆中的植物摆放在露台上,晁风的目光被那一株已经干枯的植物吸引,枯萎脆弱的藤蔓看起来十分吃力地攀挂在木架上,在它周围的同伴们却生机盎然。晁风的目光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移开。

来到一楼,晁风放缓了脚步。楼梯下来便是正厅,北面靠墙是一整面柜子,满满都是抽屉,横过去十个竖下来七个,每一个抽屉的一角都用墨汁写了字。柜子前摆着两张相邻的长条桌,桌上放着捣药舂、偏小的秤之类的用品。再看向与柜子相对的另一面墙,贴墙靠着与柜子颜色统一的博古架,上面摆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瓶子,一靠近就能闻到刺鼻的苦味。架子边上吊挂着一些晁风不认识的草,风干了没什么味道。

整个屋内看起来与先前的“藏书楼”的布局看起来十分相似。晁风闭上眼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除了草药的味道,他还嗅到一丝淡淡的腥气。晁风突然想起来,在四面高墙的院子外闻到的略感熟悉的气味,曾在百甲滩的老人屋外也嗅到过。

“是海潮和海鱼混合的味道。”晁风感到奇怪,“为什么这里也是如此?”晁风靠近药柜前的桌子,逐个观察桌面上的物品并未发现异样,晁风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另一张桌上有一抹耀眼的红色。晁风立即看过去。

“这是……”晁风抑制住想要将桌上物品拿起来的冲动,俯下身仔细观察桌上那一袋打开来散出几颗的红色珠子,又凑近闻了闻,“没错是这个味道,难道这就是……火珍珠?”晁风移动脚步,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珠子,疑似火珍珠的圆润物体上呈现出了奇异的光彩。

在这一袋红珠旁,放着一把石杵,杵头上可以看出些许粉末,再看与杵相匹配的舂,内里还有一些研磨一半剩余的碎裂红珠和颗粒较大的粉末。

“应该没错,可为何那管家小子却说文家没有火珍珠。”晁风又瞧了一眼桌上装火珍珠的袋子,不禁为被骗感到不悦。晁风犹豫要不要带走这些火珍珠,挣扎过后还是收回了手,一回头瞥见后面的墙上挂着许多两端穿绳的布包,晁风凑近些用手捏了捏内里,布包里装着带有颗粒的粉末,晁风又多看了布包几眼,发现有些眼熟,嗅了嗅味道后,才想起来。

“这是……那船夫……”载他们来知子罗的船家在经过一片雾气时,就用了这样的布包,还给了晁风一个。“文家真是大手笔,不如我……”晁风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取下一个布包来藏进怀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晁风立刻躲在药柜后的角落里,侧着头向门外探听。有人从院门进来,听脚步应该不止一人。

“殷少爷今晚不回来吗?”

“嘘!”西河赶忙制止身后的小子,扭头看院墙外。待回头时埋怨的剜了那小子一眼,用力推搡他一把催促他进屋去。

晁风听见他们即将进屋来,向阴影深处藏了藏。等待片刻后,开门的声音并未响起,脚步声逐渐向晁风的右后方去了。

“若不是少爷信任你,我定不会带你来院里。”西河说着话,拿出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门锁,轻轻推开门。“快进去,少说话多做事。”

晁风看见门外,在他所在房屋右侧一间矮房里亮起了暖黄的灯,他小心抬起窗子翻出去。绕至矮房后方,才发现这间矮房后面还挨着另一个院子的院墙。

晁风翻上屋顶,小心趴在瓦片上,循着声音揭开一片瓦来,从巴掌大的漏洞窥探屋里的情况。就在晁风的眼皮底下,两个进屋的人凑在一起,一人在一堆纸片里翻找着什么,另一人手里拿着纸笔,好像在记录。

“手脚麻利些,在少爷回来之前,把来往信件上的名字和时间都一一统计下来。”

“正在找了正在找了。”

晁风看见那个在翻找的男子念了几个名字,另一人埋头把他说的写在了纸上。又看了一会儿,他们似乎找完了,也记录了他们想要的,于是把桌上零散的信件收拢整齐。

西河把写好的名单折好收起来,便叉着腰等待小厮将信件放回柜子里。柜子外面放着几个箱子和陶瓶,须得挪开再把信件放入柜子最里面,西河望着那小厮贪图省事,又要避开障碍又想把一大堆信件整齐塞回去,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看得他怒从心底起,一把夺过信件,就那么侧着身子,手臂一伸便把信件放到了柜子的最里面。

关上柜门,西河仍不忘削他一眼,熄灭了桌上的灯,催促小厮随他快离开。屋里灯灭了,看两人离开,晁风将瓦片归位,趴在顶上缓慢挪移,趴在靠近屋檐的地方听两人讲话。

锁门声中那小厮开口:“殷少爷对文家可算是忠心耿耿了,一件小事也能这样忙前忙后。”

“一件小事?”西河斜眼看过去,眼中满是责备,“主人家的事再小,你也不能说小,这是咱们的职责。殷少爷身为管家,这也是少爷的职责,职责所在无一事小,你明白吗?”

西河敲了敲他的脑袋,被小厮躲了过去,又扯住他耳朵,继续小声训斥:“近几日,我听见东林苑有几个不识相的,私下里谈论殷少爷,说少爷不是文家人,欲与大小姐结亲,我已经处罚了他们……”

“可是少爷确实只是清夫人的养子,按理说,少爷的确……”

见他仍不知错,西河眼神发狠,逼近他身边紧紧捏住他的下巴,长长的小指甲陷在他的肉里。“若是你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心我用烧红的铁杵,也给你好好烫一烫,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小厮满眼惶恐连忙点头,西河这才松开手。

西河恶狠狠的目光在一转身后便收敛起来,背对着小厮招招手,带他离开了院子。晁风瞧着他们走远了,才从屋顶上下来,看一眼门上的锁。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起管家郎的身世,晁风还是更在意他们在房间里誊抄的名字到底是何用意。

“那管家郎不是能做主的人,或许与文家家主直接面谈若生的事会更快些,不过现在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看。”晁风的目光转向矮屋后面那座院子。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若生在院子里呆望着天,感到甚是无趣,便把老白也搬来身边,对着那支罐子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泉屋里可以看到的夜空只有一块方形。如此仰望一片方形的夜空,对若生来说还是头一次。与老白闲聊已经口干舌燥,若生停歇下来,再一次看向天空,上一刻还是晴空朗朗、繁星闪亮,下一刻乌云遮月、风云突变。

若生眯起眼睛,看了看高于院墙的外面的树梢随风而动,似一个醉酒的人,摇摇摆摆吵吵嚷嚷。

“看样子要下雨了。”若生抱起老白向屋里走。

墨肚在门边熟睡,翻着肚子翘起四个腿,偶尔猛地一蹬,粉嘟嘟的嘴也时不时发出嘤嘤叫声,像是在梦中奔跑玩耍的开心。

若生迈进门里,轻轻走向卧房,把老白放在桌上。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了,若生打算把门先关上,待晁风回来自会敲门。若生一转身,看见一个莹莹发光的东西在门外,以为是墨肚在梦中发力,不自觉释放了灵力,可细看下,墨肚并没有变化。

若生向门边靠近,不慎发出声响,门边一团莹白立即消失。若生追过去,抓着门边向外看,什么也没有。院子里还是那么冷冷清清。

“难道是我看错了?”若生觉得那一瞬似乎看见了一只脚,纳闷为何会突然眼花。脚下墨肚还是睡觉,若生将它抱起来,一转身,突然对上一双眼睛,吓得慌忙后退,被门槛绊倒向后摔了一跤,怀里的墨肚飞出去,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墨肚清醒过来,晃了晃脑袋,嗅了嗅味道向门外跑过去。

若生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腿还挂在门槛上,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他再次确认,门里站着一个浑身发光的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墨肚跑过来,舔了舔若生的手,突然的湿润感再次将他吓了一跳,一甩手推开了墨肚。

看清是墨肚后,若生赶紧将它抱起来,朝向门里举着。“你……你别过来,墨肚很凶的,让他咬你信不信!”

墨肚不知若生在害怕什么,在他的手上扭动身体挣脱出来,趴在他的膝上仰头望着他,又用头蹭蹭若生的膝盖。

“你能看见我?”那一团莹白的人影凑过来,见若生反应如此之大,又说:“你真的能看见我!”

莹白的身影在若生周围萦绕,若生显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害怕的捂住了耳朵。

“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若生一手挡住眼睛,一手四处晃动似乎想驱赶什么。若生挥舞着手臂,殊不知手臂穿过了莹白人影的身体。直到他感到手臂冰冷,才睁开双眼。他看见手臂上结满冰霜,那冰霜还在向上蔓延即将到达他脖颈,若生发出一声惊呼,闭上眼昏了过去。

“怎么晕了?”莹白人影凑近若生耳边想着如何唤醒他,不成想若生突然睁开双眼,与他怒目而视,抬起手臂来震碎冰霜,狠狠捏住了莹白人影的脖颈。

若生起身,捏着他脖颈的手也不曾松懈,手臂发力直至掌心用力一震,那团莹白飞了出去,摔落地面后,那人影周身似雾气般的荧光瞬间消散,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的模样清晰出现在若生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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