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终于到了鄯州城，秦山只觉得握着马缰的手冰凉得有些发僵。举目四望，街道狭窄，居民大多住的是泥屋，比长安城简陋破败多了，也粗犷多了。这里的异族人似乎比长安城里更多，还有一些秦山在长安城很少见到的形容装扮，叽里咕噜的方言秦山听不懂。他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将出来相迎，浓眉虎目，不怒自威，那张粗糙的脸严肃得就像这辈子都没有笑过，心下明白这就是凉州都督李大亮。先头从凉州赶来的李大亮见过李靖和侯君集李道宗，几位将军便一起去了中军帐。秦山指挥着安顿侯君集这边人马的帐篷，完了这才回到自己帐中喘口气。
秦风给他拿过水壶来，秦立拿来一块巾帕，为难地说：“郎君，你将就着擦擦脸吧，水省着点用，我去找了半天，这边的水源实在有些远。”秦山说：“不要紧。”此时他也确实觉得满头满脸似乎都嵌着沙土渣子，头发里的是没法管了，拿过帕子抹了抹脸，轻易便抹出些黑渍来。他喝了口水，在嘴里漱了漱，仍然觉得口鼻里那风尘扑面的感觉挥之不去。秦风抱怨道：“这地方，风沙太大了，一阵风过，感觉人都快要被掩掉了！”秦山未及说什么，便觉得热乎乎的什么东西从鼻子里出来，原来是流了鼻血。秦立赶快去把帕子给他重新拧了擦拭血迹，担心地说：“郎君，这一路上你好像有几次这样了，我看是不是用点阿南包好的那些药？”秦山不经意地说：“这有什么，我火气大，这里太干燥。”秦风说：“还火气大。你看看，这都四月了，长安早都是花红柳绿要入夏了，这个地方咋还好像冬天没过完，每日清早那叫一个冷刺骨啊，连马儿喝水都像怕冰似的！”
秦山歇了会，便出来在营地转悠转悠，他一向闲不住。此时天色将晚，士卒们大多忙着生火做饭，军里规矩，入夜以后严禁灯火。眺望远处，只觉得比起繁华的长安，这里人烟稀少了许多。他忽然发现一处营地前，马匹明显比别处多很多，士兵都是胡人，吊起一口大锅正在煮着羊肉，不觉一愣。冷不防后面过来一人，把他抱住了。秦山吓了一跳，本能地一胳膊肘向后击去，挣出身来。却听那人哈哈大笑：“秦校尉，好身手！”秦山转过来，一个胡人将领微笑着看着他，高大魁梧的身姿，浓黑卷曲的须发，不是契苾何力又是谁？“哎呀，何力将军，抱歉抱歉！”秦山有点窘，上下打量着契苾何力看有没有把他伤到。“没事。”契苾何力笑着摆摆手，“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们铁勒人见了朋友就是这么热情，你们不习惯。”秦山一笑：“失礼了！那我就按你们的礼节重新来一次！”他伸出手去，两个军人握手，契苾何力拥抱了他一下，高兴地拍拍他的背。
契苾何力指着旁边另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胡人将领说：“秦校尉，这是执失思力，原本是东突厥部族的酋长，现在也在左领军卫，是我的同僚。”秦山拱了拱手，那人却也热情地向他伸出手来，秦山不好推却，便也相握了一下。他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是当今天子即位那年随着颉利可汗进犯过长安的，见了天子便吹嘘突厥兵马如何强大，结果差点被李世民砍了头，渭水之盟后才获释回去。执失思力好奇地问：“这就是我们在左领军卫时常听说的那个三卫高手秦怀玉？”他的汉话没有契苾何力说得好，却也不错。契苾何力说：“是啊！就是他。看看，人也生得很俊，一定很讨姑娘们喜欢。”秦山笑道：“二位将军，不要玩笑了，我哪能和将军们相比。”他转过话头：“两位将军看来从长安出发得比我们早啊。”契苾何力笑道：“是啊，我们先来，搬来了原来部落的骑兵。”正说话间，秦山看到秦风跑过来：“郎君，郎君，侯将军叫你过去。”秦山拱手：“二位将军，那我先走了。”
他绕回自己的营地上去，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秦山急忙闪避，饶是如此，还差点被撞到。马上的人粗声道：“喂，小子，不长眼么！”秦山看了一眼来人，却是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他认得这两个人，李靖麾下的薛万均薛万彻两兄弟，是前朝名将薛世雄之后，素有勇武之名，但也眼珠子长在头顶上，尤其是哥哥薛万均，傲慢得很。老师侯君集为兵部尚书，一向也对此人敬而远之，不怎么待见。看起来，他们是要赶去见李靖。秦山忍着怒气，不见得打不过他们，然而他不能惹事。秦山默默退后几步，这几个人过去了，他才拍了拍扑了一身的灰土，穿过这条通往李靖元帅大帐的路往回走。
秦山来到老师帐里，侯君集招呼道：“三郎，过来用饭吧。”秦山也就坐了下来，忽然愣了：“今日饭菜好像丰盛些。”侯君集说：“吃吧，过了鄯州，估计就没什么新鲜菜肴了，能吃点咸菜就不错了。”秦山笑笑：“老师，那您也多吃点。”侯君集胡子拉碴的一张脸上现出温和的笑意，把碟子里的鸡肉拨拉了一多半到秦山的碗里：“好啦，吃饱些。在这里可能还有一两日，最好设法洗个澡，再往前走，就没指望了，能有水喝就很好了。”秦山吃了一惊：“真的？”接着秦山的表情又放松下来：“也没啥打紧，顶多脏臭些。”侯君集摇摇头：“没有水，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越往西走，就越危险。”他表情凝重起来：“但愿赤水道和盐泽道他们两路也早些过来，速战速决。”秦山看了一眼侯君集挂起来的行军地图，不由得有些惭愧，自己想得还是少了些。侯君集很快地扒完了饭，放下饭碗说：“三郎，明日若李将军不议事，你跟我出去看看。”秦山说：“我带人去看就行了吧。您如今是积石道行军总管，深入险地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侯君集再次摇头：“总管士卒都一样，大家都是来打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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