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安排完毕,将军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大帐,分头准备去了。侯君集神色凝重地边走边想着什么,跟在他后面的秦山还在热血沸腾,回味着刚才老师和李靖那激昂的言语没有回过神来。“君集!”李道宗从后面追了上来。侯君集回头:“任城王。”李道宗平和的脸面上,是淡淡的微笑:“君集,虽然开始我并不赞同你的想法,但既然将令已下,我们就齐心协力把南路走好,消灭伏允!”虽然李道宗一派文儒之态,全然和年轻的秦山向往的威武搭不上边,此时秦山却觉得他那温润平静的神情却仿佛充满了力量。很久之后,他才懂得,李道宗这位皇族将军的平和来自他令人钦佩的胸怀和雅量。侯君集显然有些意外,也有点动容:“任城王…”李道宗摆摆手:“称呼我名字吧,这次你我一起领兵南路,是同生共死了。”侯君集伸出手:“道宗将军,多谢了!我们同心协力!”两位脸庞晒得黑红,嘴唇干裂的将军,伸手紧紧相握。

侯君集和李道宗两个人在侯君集营帐里一脸紧张地指挥调运物资粮草,谋划行军路线,足足忙到深夜。秦山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军情,眼皮打架打得简直都要支持不住了,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无奈实在是不管用,年轻人的瞌睡说来就来,他竟然靠在侯君集的床脚上睡了过去。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侯君集的大氅,李道宗和侯君集满脸疲倦地相对而坐。秦山吓了一跳,急忙翻身坐起。李道宗笑笑:“瞧瞧把秦校尉乏的。年轻儿郎们是熬不住的。”侯君集也疲乏地揉着眼睛说:“好了,这下都安排好了,道宗,你也歇着去吧,明天一早出发。”李道宗说:“好,那我先走了。”秦山站起:“任城王,我送送您。”李道宗连说不用,手脚利落的秦山不由分说去帐外给他把马牵了来。秦山把李道宗和他带来的亲兵一起送至他营门口,这才停住脚步。李道宗说:“怀玉,回去吧,早点歇着。”他这一改称呼,听得秦山一呆。他回到老师帐里,侯君集四仰八叉地合衣倒在床上,鼾声已起。秦山给老师拉过被子来盖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南路北路部队分头出发。李靖骑在马上冲着侯君集李道宗拱了拱手:“二位保重。”侯君集李道宗还礼,目送着北路的人马慢慢开始移动。秦山看到契苾何力冲着他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南路军也开始开拔。侯君集在前,李道宗押后。秦山跟在老师的身后行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几日前他们是在西海附近,士卒还能取到水,至少还不时能看到草滩,而现在,越走越荒凉,完全看不到人烟—除了他们自己,别说是人,连个活物都极少看到。秦山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水壶,喝了口水,他算是知道了厉害。算起来,此时长安应该是盛夏时节,可是这里连春天来临的意思似乎都没有。他看着那褐黄的裸露的土地,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近处的山岭也是光秃秃的褐黄,远处的座座雪峰刺眼地反射着阳光。阵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脸颊,他不自觉地放缓了速度。他回想起去年的春天,长安繁花似锦,曲江畔踏青的声声笑语,感觉有点恍若隔世。秦山突然摸了一下胸口,嘴角微微上扬。那里面放着他偷偷带来的画卷。不知不觉,遇到她的那个春天,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秦山正在走神,却听得前面的侯君集说:“变天啦!”秦山抬头看去,铅灰色的阴云已经飘了过来,遮住了刚才还耀得人眼睛发花的太阳。他心里嘀咕,莫非会下雨?下点雨也许还舒服些…很快,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作响,战马嘶鸣,有士兵尖叫:“天哪,是雹子!”秦山听得自己脑袋上的头盔当当作响,接着脸也被砸了,他忙低头,护住战马。他喊:“老师!快下马躲一躲!”他背过身低头跑向前,把侯君集推到路边坐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冰雹。侯君集哭笑不得地拉过他:“好啦小子,我还用不着你保护。”他解下自己的貂皮大氅,顶在自己和秦山的头上,冲着士卒们高声喊:“传我将令,原地待命!”“老师!”秦山挣扎着要出来。侯君集一把摁住他,低声说:“小子,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学东西的,不是让你来拼命的。记住了?”

冰雹总算停了。侯君集松了口气,对秦山说:“去看看任城王那边如何。”秦山刚起身,却见李道宗已经从后面驰马赶来。侯君集扬声说道:“道宗,无恙否?”“君集,你也无恙?”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两位主帅一起坐在路边,李道宗看着地图说:“我们动作得快。这前面的路,还好,就是破逻真谷,我有点担心。”侯君集也一脸凝重:“是,据说那里无水无草,粮草李靖将军多分给我们了,省省应该够。没水,这是大麻烦。”李道宗长叹一声:“无论如何,得追上伏允。这些天就得辛苦将士们了。”

他们向西继续行进。几天下来,秦山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寒意,好在姐姐给他准备了厚实的茧袄。嘴唇越发干裂得厉害,原本活泼的他几乎连话都不想说。沿途的景色单调得不能再单调,依然是耀眼的雪峰,光秃秃的裸露的土地。倒是听到侯君集和李道宗开始聊天,说起了不少武德年间的事。秦山想想也对,这两位都算是从少年起就一直跟着当今天子到处征讨的亲随。行军,再行军,秦山心里窝着一股火:该死的吐谷浑军,等追上你们狠狠地打!想着想着,突然打了个寒颤,实在是冷。军士们开始埋锅造饭,秦山却突然听到坐在战马后面背风处的侯君集和李道宗的声音。李道宗说:“君集,我听说怀玉算是你的徒弟。”侯君集说:“不错,圣上赐的徒弟。”“此话怎讲?”侯君集哈哈一笑:“有天下了朝,圣上找我商议事情,顺便陪他饮几杯,我说我忙得很,少个帮手,真想收个徒弟,可是又没有合适的。圣上便说从让我他的千牛侍卫中挑一个。既然圣上这么大方,我就挑了一个。”李道宗说:“这孩子不错。”侯君集说:“这孩子和我有缘,当时那么多人,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一看,就喜欢上这孩子了。没想到是叔宝的儿子。”秦山心里一热,赶忙背过身去装作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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