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高跟鞋的脚火辣辣地酸痛,梅若浮终于走回寓所,疲惫身体陷入灰色亚麻沙发,将高跟鞋扔得老远,双手小心揉捏按摩脚掌。
从爱丽丝咖啡厅出来,钱包空空如也,连黄包车钱都省下了。一路步行回公寓,看到楼下管理处张贴告示:最近治安混乱,世风日下,提醒租户关好门窗,防贼防盗。梅小姐想想不觉讽刺,自己现在一穷二白,贼进来也要哭着走了。
铃铃电话响起,她伏身去接,音色微沉,“喂?”
“若浮呀,回来啦?”电话那头是黄秀茹一如既往的热络问候。
能在家接电话,当然是漫漫长路回公寓了,多此一问,梅若浮“嗯”了一声。
“华太太打电话给我,说二少爷回家后直夸你有品位又大方,不愧是留过洋的,眼界气度非那些小家碧玉能比。他呀,高兴得不行。”黄秀茹欣喜之情跃然耳边。
梅若浮斜瞟一眼挂钟,算算时间,纨绔子弟和燕妮小姐是看完舞台剧回来了,估计情节很精彩吧。戏弄木头梅小姐一番,两人背地里想必乐开了花。
黄秀茹声音欢快愉悦,“下周三是克玲小姐(华克霖同父异母的妹妹)十九岁生日,他们打算举办一个西式庄园露天篝火派对,华太太特意叮嘱,邀请你也过去,许多年轻人在一起热闹热闹呢……“
愈是不想做的事,愈避不开;愈是不愿见的人,兜兜转转总能碰到,那个纨绔子弟又出什么幺蛾子?梅小姐脑仁隐隐作痛,不过转念一想,上海名媛生日派对,定然名流云集,宾客潮涌,或许是浑水摸鱼,打探黄金消息的绝佳机会。
那晚月色正明,一辆辆豪华小轿车驶入法租界一座宏大欧式庄园,沿着庄园内宽敞车行道,转过石雕鱼池流水喷泉,于灯火辉煌下,停驻在镂空雕花连环石拱门前。
司仪小段一身干练白西装,八面玲珑,忙前忙后,招呼来客,不亦乐乎:
“英国驻华大使公子,谢菲尔德爵士到。”
“日本维和会社,桑田一郎少佐到。”
“远东贸易公司总裁,邱锡南先生到。”
“马来西亚何氏航运公司经理,何虎先生到。”
“上海教育部次长,乔翰东博士到。”
“卢氏商贸公司总裁,卢宝驹先生到。”
……
梅若浮早早入场,听那些青年才俊名字,心道这哪里是生日派对,完全是巧立名目的名媛相亲会。
华克霖与卢宝驹正拉着燕妮、素凝、嘉丽、小鸳、思琪、同莘一帮女孩子在花园说笑,围绕篝火饮酒唱歌,欢声笑语,风花雪月。
话说华、卢两家世代交好,华二少与卢宝驹从小玩到大,早年还一同去欧洲游学。卢宝驹的姐姐卢素筠是华大少的太太,名副其实的华家大少奶奶;其妹卢素凝名气更大,乃上海文坛进步青年女诗人,诗坛七美之一。
华二少难得衣着打扮简约,一件墨紫色西装马甲,白衬衫黑领结。温煦夜风拂过,他点起一根香烟,眯起俊眼欣赏脚边一条白底黑斑的法国斗牛梗围绕篝火撒欢打转,“今晚政商军三界来了不少青年才俊,我这位妹妹的生日派对,可比正月十五看花灯还热闹,你们可别挑花眼呦。”
烈焰燃燃,摇曳火光映照得旁边一群妙龄姑娘脸颊绯红,人面桃花。
卢宝驹递给妹妹卢素凝一杯加冰白兰地,挑眉打趣,“素凝,可惜你有男朋友了,不然也能挑一个。”
“挑什么,要不要算上我们的世媛姐姐?”寿星华三小姐一袭轻纱紫裙,笑靥如花,顾盼生辉,挽着一位头戴白底黑蝴蝶花沿纱帽的高挑女子走来。那高挑女子丹凤眼,流星眉,绝世独立,风姿绰约,身上散发一种特殊的夺目气质,令人不由注目,但又心生敬畏,不敢久观。
见李世媛小姐到来,华二少立时拘谨起来,扔下烟头抿口不言,脊背都不自觉挺直一些。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尽沾身。而唯有世媛小姐的玩笑,华克霖从不敢开。看来人与人的关系,真是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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