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炕头出来,滚烫的屁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西北风吹了个拔凉。

撸下狗皮帽子的护耳,李肖走出院门。

多么熟悉的夜色,我回来啦!

今夜无月,天很黑。

但就算闭着眼,他也知道这里的每条路,每栋建筑。

那时,跟着师傅学修鞋,每晚都要在这样的夜里回家。

师傅老秦头。

据说,解放前给大车店当护院,后来当更夫。

大车店没了,就在原大车店的门房里修鞋。

女儿远嫁,老伴儿过世,老秦头儿想收个徒弟。

那时李肖觉得读书无望,也想学一门手艺。

老秦头儿挺喜欢李肖,对脾气。

俩人都是话少,认干。

秦师傅家离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黄二旺家却有点儿远,他家在南住宅,要过一条河。

“师傅。”

“嗯。”

这就是师徒俩打招呼的方式,没有一句嘘寒问暖。

小板凳、帆布围裙、锥子、顶针、线绳,还有一只破鞋。

这些都已为李肖准备好。

“看着。”

师傅坐在小板凳上,把围裙挂在脖子上,又展开铺在腿上,拿过那只破鞋,锥子扎进去,再挂上线拽过来。

然后,用嘴在线上捋过……

“你来。”

李肖听话地坐到板凳上。

上一世学了一年多,这些程序早已烂熟。

只是,如今破鞋的味道咋这么难以忍受?

还有,用嘴给穿过烂鞋的线绳润滑……

“用嘴!”

师傅命令着。

线绳穿过两唇之间……

“啊~呕~呕~”

李肖差点儿吐出来。

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师傅,师傅也看向他。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吹断了一根冰溜子,落在梆硬的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

“算了。”

师傅卷了一根蛤蟆癞旱烟,一口就吸进去了一半。

“师傅。”

以前不这样啊,李肖也不知道现在咋滴啦。

抽第二口,蛤蟆癞燃尽。

师傅摇摇头:“你跟昨天不一样。”

熄灭烟头,师傅开始收拾工具。

“师傅。”

“你走吧。”

师傅不是生气,而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与昨天的不同。

有这样眼神的少年,不会满足于掌破鞋。

李肖在师傅眼神里看出坚决。

他深深地鞠躬,在90度的角度停了好一会儿。

他想说,师傅这一世我能让你过得更好。

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面对对师傅这样的人,说那么多干嘛?干就完了。

……

“妈,我回来了。”

他敲响了家的院门。

“今天咋这么早?”白书兰打开大门。

“我今天有点累。”李肖轻声说。

白书兰没吱声,今天她也累。被人喊了三天名字,不只是累,更是名声和灵魂的双重折磨。

好在结束了,都睡个好觉吧。

刚到外屋地,李肖就被肖木子拦住了。

那时,矿上分配给职工的住宅都是联排的人字顶砖瓦房,当地人叫:趟房。

一趟房十户人家,每户约二三十平米,结构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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