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公馆在法租界内,整体建筑风格也是欧洲的样式,十分气派。郭五爷和先生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我们一起洁面净手,换了一套衣服和鞋子,然后才领我们进入他的收藏室。郭五爷的收藏室分有两层,室内单独建了楼梯,下面一层收藏的是各式各样的瓷器,郭五爷为我们一一简单介绍了一下,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对这些瓷器的喜爱,我对瓷器知之甚少,这里就不多加赘述了,免得过多暴露自己的浅薄,见谅见谅。

第二层则是古代画作和书法作品,均是历代名家作品,其中不凡名传千古之作。第二层中间立着一个长桌,和先生书房的那个差不多,是用来放置字画进行观赏之用的。先生素好字画,光看到那些尚被卷着的长卷标签便啧啧称奇。当天郭五爷首先为我们展示了东晋王珣的真迹《伯远帖》,乾隆皇帝的“三希堂法帖”之一,绝对的旷世珍品。这里限于篇幅,我简单总结一下郭五爷和先生的对话,绝无卖弄之意,他们说的话大部分随着时间流逝我已忘却,只能记得大略。王珣出生于琅琊王氏,书法造诣极高,尤擅行书,在后世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的名气更高,但在当时,王珣并不亚于和他同宗的“二王”。明代的董其昌曾经收藏此帖,评价过“王珣书潇洒古澹,东晋风流,宛然在眼。”《伯远帖》是王珣问候生病亲友的信札,留存的内容是:“珣顿首顿首,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自以羸患,志在优游。始获此出意不克申。分别如昨永为畴古。远隔岭峤,不相瞻临。”卷前有乾隆皇帝御书大字“江左风华”,还有他的玺印,全卷有印章四十枚左右,大部分为乾隆皇帝所盖,因为原卷缺损严重,他重新装裱过,在他之前的印章多半遗失。正文后隔水有董其昌跋文、乾隆的《枯枝文石》图并识、王肯堂跋文、董邦达受乾隆之所命绘制的《林下萧散之致》图及题记,最后还有清代沈德潜写的“三希堂歌”。《伯远帖》的大致内容就是这些。先生观摩许久,字字斟酌,我则是走马观花,大致浏览了一下,虽然欣赏能力不足,却也惊叹于古人的书法技艺,当真赏心悦目。

接着郭五爷又为我们展示了东晋王献之的《中秋帖》临本,此帖虽非真迹,但临摹技法高超,艺术成就和原作相差无几。王献之的在书法界的地位自不必说,仅次于他的父亲“书圣”王羲之,甚至在唐太宗之前,他的地位隐隐还在他父亲之上。王献之的楷书、行书、草书均入化境,他开创的“一笔书”笔画连绵,血脉不断,讲究一气呵成,对后世书法有极大影响。《中秋帖》正文仅存三行二十二字,其内容为:“中秋不复不得相还为即甚省如何然胜人何庆等大军。”由于内容缺失过多,文意已无法准确理解,是以不擅加断句,不过完全不影响毛笔字本身的美。本帖和《伯远帖》一样,同属于“三希堂法帖”之一。卷前引首是乾隆皇帝御笔亲题大字“至宝”,接着是前隔水上乾隆皇帝御题及正文右上的题签。正文之后紧接着就是乾隆皇帝引自张怀瓘《书估》中的评语——神韵独超、天姿特秀。这两句评语用在此处可谓十分准确。然后是三希堂制画一幅,接下来是卷后题跋,依次分别出自明代董其昌、清朝乾隆皇帝、明代项元汴之手,最后由丁观鹏绘画结尾。其中董其昌的题跋简说此帖的出处,项元汴的题跋则偏重王献之的生平。至于乾隆皇帝,一人连续题了三跋,可见他对此帖的喜爱。先生同样爱不释手,反复观摩,不愿遗漏任何一个细节。项元汴在题跋中说:“天下至宝当有神护。”先生深以为然。

等我们观赏完《中秋帖》,郭五爷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未能得到《快雪时晴帖》,无法让‘三希’重聚一堂,生平引为憾事。”

先生说道:“如此珍宝,可遇而不可求,一切随缘,五爷切勿过度挂怀。”

郭五爷打开的第三件藏品是李白唯一的传世墨迹——《上阳台帖》。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唐代诗人,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不必多作介绍。他在后世有“诗仙”之称,诗名唯有同时代的“诗圣”杜甫可以媲美。李白的诗天马行空,豪迈不羁,文采风流无人能及,那他的字怎么样呢?好在我们能从他的真迹《上阳台帖》中窥得一二,这是历史留给我们后人的财富和幸运。《上阳台帖》之所以能流传千古,递藏有序,一方面得益于李白名贯古今,另一方面是它本身的诗句和草书相得益彰,当得上“思高笔逸”之赞。《上阳台帖》是纸本墨迹草书书法作品,保存千年十分难得。李白的草书或许出自草圣张旭一脉,毕竟“李白诗歌”、“张旭草书”、“裴旻剑舞”曾被唐文宗下诏御封为“大唐三绝”,是有明确官方认证的,据传李白学过张旭的草书和裴旻的剑术,可谓“一人集三绝”。《上阳台帖》名字的由来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因为容易造成误解。此“阳台”非指我们家里的阳台,而是著名道士司马承祯受唐玄宗敕命,在王屋山建造的阳台观,其周边形胜恰似“丹凤朝阳”,故名。唐玄宗天宝三年,李白、杜甫和高适结伴寻访司马承祯,奈何到达阳台观后才知司马承祯已然仙逝,李白曾和司马承祯相交,对其有钦佩仰慕之情,此时听闻故人已去,未见其人,只睹其所留壁画,心情沉重,感旧伤怀,于是挥笔写下这流传千古的名帖。历经千年,沧海桑田,纸旧墨淡,但李白的情绪未有丝毫减损,反而更添苍茫与浑厚,一如帖上之字。《上阳台帖》的全卷有印章逾一百枚,项元汴一人的就有四十五枚之多,可见这位古今第一收藏家对此帖的喜爱。此帖引首是乾隆皇帝御题“青莲逸翰”四个大字,前隔水上除了乾隆皇帝的两方大印,还有几方其他收藏家的印玺,并且有宋徽宗瘦金书题签“唐李太白上阳台”七字,字也是相当漂亮、艺术风格独特,宋徽宗做皇帝不行,艺术水平却不得不承认,或许也是生错了地方,站错了位置。正文为草书二十五字,内容是:“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这首四言诗豪放、清新、俊逸,完全是李白的诗风,如果你不知道作者,从茫茫古代诗人中逐一寻找,相信你也可以猜出是李白所写。绝不是说你不知道几个诗人,而是刻在中国人骨子的里文化传承,让你与生俱来有这种分辨的能力,这是文化留在我们血液里的特殊印记和力量。后纸又是一众印玺和题跋,首先是乾隆皇帝的,他是最后重装过此帖的,便将自己的题跋移到了第一个。第二款题跋是宋徽宗的,依旧是风格鲜明的瘦金书,只是他的这款题跋并非专指此帖,更是直接抄录于《宣和书谱》,而且他的宣和七玺不全,是以疑点颇多,被认为是他人所仿,没有定论。然后是元朝张晏的题跋,他认为李白的书法凌云出尘,自然流露,并非积习可致,不同于唐代欧、虞、褚、陆这样的大书法家,忽见给人清爽之感。张晏题跋之后是元朝杜本的题跋和欧阳玄的观赏诗,最后则是元朝王馀庆、危素、驺鲁的观款。或许是因为偏爱诗词,先生对李白此帖非常喜爱,观摩了许久,看着看着天色渐晚。

郭五爷看出了先生的喜欢,“骐骥,我观你钟爱此帖,可愿在此帖上题跋?我这里有上好的墨宝。”

先生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多谢五爷抬爱,我的水平有限,此非我物,不敢有污此等绝世墨宝,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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