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先生忧心忡忡,持续关心燕京的战事。燕京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战火无情,不仅有人会死,名胜古迹、古建筑、古董等也难免会被毁,圆明园的惨剧仍历历在目。更何况,先生还有家人、亲朋好友在燕京,他如何能不忧心,他恨不得立马飞到燕京去救他们。
不出先生所料,由于燕京事态升级,国民政府正式对日本宣战,多年的退让和妥协终于结束,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几天后,燕京守军战败,燕京陷落,被日本军队占据。日本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美化战争的目的,掩饰侵略的事实,借助多家报纸,强调建立“东亚共荣圈”的迫切愿望,还发出“不求扩大”的宣言。强盗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强盗,也要找各式各样的借口和佐证来遮掩自己的罪行,美化自己的行径。他们以为凭他们口述的一个高尚目标就可以将自己的恶行正义化,殊不知言行一致对他们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因为正义与邪恶永远是对立的。
这天,孙申生突然到访,我把他带进屋里,他一脸憔悴,满面愁容,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和往昔截然不同。他见到先生和夫人,说道:“骐骥兄,我要走了。”
“去哪里?”先生问道。
“美国。”孙申生道,“我爹已经和美国大使馆说好,三天后我们一家就会启程前往美国。原来他这几年早已将资产转移到美国,我家在申城只剩下一个空壳。”
“未雨绸缪,你爹是个聪明人。”先生道。
“骐骥兄,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美国吧?如今局势不明,不久之后我们国家可能就会化为人间炼狱。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不暂避危险,等事态平息之后,我们再一起回来。”孙申生目露期盼之色。
“申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逃避是一种聪明的选择,但不会是我的选择。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我个人的安危与它连接在一起,没有它我不能独活,所以我要为国家献出一份力。”先生道。
“骐骥兄,可是现在实力悬殊,你没看到日本只花了十几天时间就攻占了燕京吗?申城能撑几天?你的夫人和小虎还年轻,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战火无情,你忍心让他们年纪轻轻就死于战火之中吗?”孙申生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在说话,听得出他急切又痛苦。
“没有骐骥哥,我也不能独活。他在哪,我便在哪。”夫人坚定道。
“如果为国捐躯,我死而无憾。”我说道。
我们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刺进了孙申生的心口,他面色惨白,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液,瘫坐在沙发上,沉吟半晌,才喃喃说道:“我是一个懦夫,我爹为我找了一条容易的路走,而我答应了他。骐骥兄,你选的这条路会很难很难,甚至是一条不归路,即便明知如此,你也要走下去吗?”
“申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选择离开并不代表你是懦夫,你只是依照人性,趋利避害,无可厚非。若我再年轻几岁,说不定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远渡重洋,旅居国外,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然而现在的我不这么想,我要以身入局,哪怕最后化为尘埃。我一生走过很多路,许多是别人走过的路,我也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不同于以往任何人的任何一条,不论这条路有多艰难,我都要走到我生命的尽头。”先生道。
孙申生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他轻轻擦了擦,“这一别或是永诀,三位万请珍重。”说完便独自离开了。他不敢回头,他害怕他会改变主意留下来,我看出了他的挣扎和犹豫,但是他的选择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是一个家族的决定,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不可推卸。我只能祝福这位朋友一路顺风。
“邀请我们一起走,足见申生重情重义,奈何这浮沉乱世,万般不由人,身不由己只寻常。”先生道。
孙申生没走多久,又一位客人急匆匆赶来,不是别人,正是元先生。元先生神色焦急,上来便道:“骐骥,赶紧跟我走,有件大事。我们车上说。”
“小虎,你去开车过来。”先生没有迟疑,如今我开车技术娴熟,所以先生不另叫司机,都是由我开车,如果我累了,便由他自己开。元先生是乘坐黄包车来的,到了之后便让拉车师傅走了。
“小虎,去法租界的爱浦公馆。”元先生对我说。闻言,我发动车辆,往目的地驶去。
“发生什么事了?”先生问道。
“浦余将陆士衡的《平复帖》待价而沽,他母亲新丧,急需用钱筹办葬礼。我也是今天一早去他家祭奠老夫人的时候,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他委托我为他散布消息,找个合适的买家。我从他家一出来便来寻你。这家伙藏得太深了,我们二十几年的交情,他给我看过很多藏品,唯独《平复帖》藏着掖着,不曾给我看。气煞我也。”元先生愤愤道。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