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静和回到铺子时,已临近正午,今日的糕团都卖了大半了。

铺子里有两个厨娘负责制作糕团,还有一个店小二负责给客官们打包。曹静和在店里时,便自己记账,不在时便由一个叫蘅娘的厨娘来记账,她是识字的。

铺子总共是两进院子,前面当门店,后面便是主人和下人居住的地方,盖的是二层小楼。后院中间有个人工开挖的小池塘,不大,也勉强添了一道景致。

这个家不算十分富裕,下人也不多,两个厨娘分别叫阮娘、蘅娘,曹静和身边的小丫鬟叫白苓,那店小二叫陈平,还有个五大三粗的护院,叫袁乔。

后院东面空着两层屋子,第二层便暂时用来储物了。西面的二层则是两个厨娘和丫鬟白苓住的大通铺,一层是那店小二和护院住的地方。

中间的正屋便是曹静和与丈夫唐玉的住所了。

曹静和走进铺子里,看了看上午剩下的糕团,顺手捏了一个山楂馅的糯米糕送进嘴里,向一旁正在记账的蘅娘说:

“用了午饭再多做些吧,近几日傍晚来采买的人倒是挺多的,过午我来记账。还有,今儿个夜里大家都辛苦一下,咱们把腊八粥煮上,明日腊八凡是进店来买糕点的都送一份粥。”

“好呀。”

她们方才把写好的招幌都发完了,只盼望着明日的客官能多些。

店小二陈平已经从厨房端来一碗汤,拿了一个馒头,还有一碟芋头片炒腊肠,兀自坐在铺子的角落里吃着。虽说正午来采买的人不多,但不能没人看店。

看到曹静和回来了,陈平便站起身来说:

“娘子,阮娘把饭做好了,官人今日的药已经服下了,这会儿在里间歇着呢。”

陈平所说的官人正是曹静和的丈夫唐玉,一个离不开药的男人。

穿过店铺的后门,便是一个不长的廊道,走过廊道就是后院了,曹静和绕过小池塘,往正屋里走去。一楼待客的厅堂后面有楼梯间,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他们夫妇就居住在这里。

白苓跟在曹静和身后,在二楼的外间把小篮子接下,从中取出草药包和一些果脯。

曹静和抬袖撩起一挂珠帘,走进里间,她轻轻掀开床边的素色帷幔。床上的男人穿着一身洁白的中衣,被子盖到胸口,一头如墨长发枕在身下,修长的双手交叠着。他双目轻阖,长睫微垂,一张脸生得清俊至极。右眼的外眼角下方还长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这便是唐玉。

似是听到了动静,唐玉缓缓睁开眼来。

“吵到你了?”

“没有。”

笑着摇了摇头,唐玉便坐起身来,半卧在床上说:

“我刚吃完药,方才药劲上来了,有些乏,便小憩了片刻,原也没睡沉。”

“嗯。”

曹静和点了点头,坐在床边把唐玉的被子又掖了掖。

他们做了八年的假夫妻,如今却成了真夫妻,这样照顾唐玉的日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她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若不是唐玉,她只怕未必能活到现在。

她时常会这样突然沉默下来,突然放空思绪,就这样坐在床边,陪着唐玉。唐玉是个心细如麻的人,自然看出了曹静和眼底情绪的微变,遂开口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今日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因为赶上了江元帅凯旋?我听着楼下街上好热闹,在二楼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声。”

“是呢,赶上了,差点被挤成柿子饼。”

曹静和起身换了个方向,和唐玉并肩坐着,她抱着怀,深深地感慨着:

“说起来咱俩也是有功之臣,却只能在这藏着掖着,你不知道,我今日遇见了我那个传说中同母异父的哥哥。原来他就是那个跟着瞿炳叛变的好女婿!他呀,现在就是过街的耗子!还好我们来汴京的时候留了一手,没有暴露你在长安做过戎狄宫廷守卫的身份,不然,咱俩也没好果子吃了!”

唐玉脸上的笑意有些凄然,却温柔地说:

“你放心,我这身子走不了多远的路,不会乱跑出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就在这里待着,哪也不去。”

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

曹静和七岁就没了母亲,八岁那年被父亲送进了宫,那时宫里只说招录宫女,并没说招这批宫女是用来做什么的。

年幼的曹静和进宫后才知道,朝廷是要暗中培养细作,以便日后所需。所以他们在选拔这批宫女时选的都是少年老成、性子沉稳、机智灵敏的宫女。

从八岁到十六岁,曹静和表面上只是建章宫里一个不起眼的负责洒扫庭院的宫女,实际上每日都要去建章宫下面的地宫里习武练功,学习边塞诸国的文字和历史,学习使用暗器,学习制毒解毒。

那时,丞相王贤是她们的主要监管人,这些细作都是玄宗皇帝下了密旨让王贤来找人培养的。

八年似乎可以学很多东西,却又似乎远远不够,而在这段成长的历程中,戎狄隔三差五就会进犯,一再越过边界。丞相王贤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愈发加紧了对这些细作的栽培。

可惜王贤的预感应验得太快,十六岁的曹静和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大周的京城长安会被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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