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过了腊八就抽时间去打听一下江沧现在住在哪,好能上门去拜访一下。唐玉说得有道理,万一能从江沧那获知点有价值的东西,没准儿他们就能摸排出哪个是山鬼了。总比她一直这样在街上四处打探来得有效率些。
不过,在去找江沧之前,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办——他们的铺子已经开了一个多月了,上个月的营收也该核算一下,看看这买卖到底有没有赚钱的希望。
这店是新开的,曹静和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赚到钱,但在雇佣厨娘、店小二等人时,曹静和也是先打了保票的,同等铺子里的老板给多少月钱,他们也给多少。为此,曹静和专门打听了几家和她差不多的铺子,把第一个月的月钱先发了出去。
只是,她现在能如常给大家发放月钱,那是因为她母亲的嫁妆还有剩余,唐玉八年来攒的薪水也还有剩余,所以她得仔细算算这一个月下来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若是一直亏损,那迟早得把家底搭进去,这店就没法开了。
于是曹静和便拿出账本和算盘,一点一点地核算着。她虽然识字,也会使用算盘,但是毕竟没那么熟练,她在建章宫那八年,学的更多的是跟踪打探杀人。
忽然,曹静和想到了唐玉。
唐玉是王贤的学生,没当细作前,也是正儿八经读的圣贤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最基础的算术对他而言应该是很熟练的。
反正唐玉闲着也是闲着,给他找点活干,让他觉得自己有点用处,这样他就不那么郁闷难过了。
于是,曹静和便捧了算盘和账本,来找唐玉。此时,唐玉正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叠着衣服,那是白苓刚从绳子上收下来的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晒得喷香。
唐玉有点洁癖,还有点强迫症,不管是铺床还是叠衣服,都要整整齐齐,不允许上面有一点褶子,如果下人做得不好,他便宁可亲力亲为。
曹静和曾经一度受不了他,还嘲笑过他,但唐玉也只是笑笑,从不与她争执。经过八年的磨合,她也终于适应了唐玉的一些“小毛病”。
曹静和走到床边,看着唐玉,认真地说:
“唐玉,你叠好衣服,来帮我个忙吧?”
“我这些衣服不急,怎么了?”
曹静和坐到唐玉身边,笑着说:
“我想让你帮我算算,我这第一个月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唐玉垂眸望着曹静和手里的东西,笑着点了点头,二人起身来到里间的屏风后。
因宅子太小,没有专门的书房,唐玉就用一挂珠帘在里间单独隔了一个小空间出来,再用屏风遮住,便可以当书房来用。
书桌的左侧靠墙,墙上是一扇六角花窗,做工十分粗糙,上面的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想来这宅子也有好些年头了。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虽然种类不多,质地也大多一般,但唐玉仍然十分珍爱它们,甚至还在书桌后的墙角里放了一个盆架子,上面始终摆放着洁白的手帕和一盆清澈干净的水。
这是读书人惯有的仪式感。
唐玉洗净双手,擦干手心手背的水渍,披了件天青色棉袍,这才坐到书桌旁,从曹静和手中接过账本和算盘。只见他一双手在算盘上轻轻拂过,珠子便哗啦啦地碰撞在一起,清脆极了。
唐玉左手翻看着账册,右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巧又灵活地拨动着珠子,一下一下,在安静的里间有节奏地响着,连素来寂静的宅子都显得有了生机。
这时,一缕暖暖的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刚好照在唐玉的侧颜上,他微垂着眼眸,长睫在那一片光影里起伏着。唐玉是个对珠算极熟练的,基本可以做到盲打,所以他的眼睛多半都落在那账本上了,在心里默念着账,只偶尔瞄一眼旁边的算盘,但右手的指尖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与珠子的碰撞。
曹静和忽然觉得这样的唐玉是极好看的,鲜活,明媚,整个人都有了生机,不像他刚中毒的时候,成天寻死觅活的。
唐玉一直以来就不想拖累曹静和,尽管被逼迫着和她成了亲,被她安置在铺子的后院里,唐玉依然整日死气沉沉的,只有对着曹静和的时候能偶尔有个笑脸。他虽然从来没有把“自杀”两个字说出来,但曹静和却明显地感觉到,他并不想活。准确地说,是不想这样没有意义地活。
所以曹静和最初把白苓买来的时候,并不是来服侍她自己的,而是来看着唐玉的,免得他真的心中积郁,做出什么傻事。
郎中虽然没明确说过唐玉这一身伤病何时才能痊愈,但他的身体似乎是在一点点好起来了。郎中说药不能断,一日都不能断,所以曹静和在药材上从不吝啬,都是去最好的药店买药,绝不能误了唐玉服药的时辰。
这几日,她也能明显感受到,唐玉爱动了,也不那么消沉了,想来是身子比之前利索了。
曹静和就这样立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唐玉。一开始她的眼睛还能跟得上唐玉的手,知道他算到了哪一天的账,可是随着唐玉的手越打越快,他的手指竟快到几乎只剩下残影,曹静和一双乌黑的眼珠上下左右拼命地跟着珠子转,却怎么也看不懂唐玉算到哪了。
啪!
终于,最后一子落定。
曹静和眼睛一眨,问道:
“好了?”
唐玉抬眸看向曹静和,却笑道:
“这是上个月的总营收,接下来还要去掉上个月的房租、米面柴油、发出去的工钱……”
唐玉一边说着,哗啦啦的珠子声又再次响起,曹静和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回就要算出她这一个月的买卖做得如何了,万一亏本亏大了,那还怪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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