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哦，原来如此。”李容身伸了伸腿，“不过，我这算是误伤，啊不，工伤吧，毕竟是在给单位的主要干部搞团队建设的时候受伤的，天庭就没有什么慰问？哪怕给个假期也行啊，我这来了天庭之后，还没去别的地方玩过呢，哪怕是去南天门转转也好，毕竟也是咱们这的地标性建筑，让我去打个卡。”

“受伤？慰问？最微末的仙子也能护住自己，像大人您这样晕厥一日的绝无仅有，我们都怕传出去丢御马监的脸，您还好意思告假？要我说，还是勤快些，多增长些修为，也好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南梦清黎这话像是喷的辣椒水，叫李容身脸上发红刺痒，只好挠了挠站起身，往外走。

忙活半日，手头的活总算快收尾了，但李容身总有些心不在焉，那些簿籍不是这里圈画错了，就是那里填错了数字。正惶惶不知时辰的时候，窗外彩霞漫天，无遮无拦扑进李容身眸子里。

嚯！真美，原来已经是黄昏时辰了啊。还记得之前在王市长面前说“下次云霞漫天，我来蹭饭”，眼下明知道他们那有好吃好喝，却怎么不想去呢？是因为御马监实在偏僻吗？还行吧。是因为天石震得我不舒服吗？也不是啊。是怕和他们聊起我来做弼马温了吗？他们不是这种人。那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难受啊……

李容身正一点一点分析自己为什么难受呢，忽然瞥见霞光之下，后山那块石头却依然乌黑冷硬，与这柔软的云霞格格不入，与这草木蓊郁的后山也格格不入。

“唉……”一会儿，李容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愚听正掬着一捧水进来，想把满掌心晃悠悠的霞光给姐姐看，见她如此，两手一松，水淋漓地泼洒下来。她急切地问：“容身姐姐，你怎么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嗐，没什么，就是看到这个石头，想到它们是去灭世的，就想到当时同我一起死的那些……那些尸身，这么多年，无人收殓，这大石头下去，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愚听自然而然地答道：“巨石引火，那些尸身应该是烧成灰了。”

李容身蹙眉苦笑：“这样啊，真残忍。”

“可是她们已经死了啊。”

“那也很残忍啊。”

“姐姐，你是在为家里人的尸身担心吗？”

“那倒不是，我的父母和妹妹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被变异人种咬伤，生死不如，被无害化处理了，早在这石头下去之前就是尘土了。”

“哦哦，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愚听想帮帮你，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李容身心肠化成一滩温水，搂过愚听这个可人，想了想，说：“我是最后一个死的人，却不是最后一个灭绝的生物，我想那极寒之地的苔藓，那极热之地的蚂蚁，巨石坠下，山火喷发，水淹没泥土……都说沧海桑田，谁管过生命的尊严呢？”

闻此，愚听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有心思管那万丈之下的尊严，还不如关心关心眼前的尊严呢！”南梦清黎从外间回来，一脸愠怒。

“清黎姐姐，你怎么啦？谁惹你了？”

“愚听，这话问的不对，这天上地下，谁敢惹清黎公主呢？”

南梦清黎怒气更甚，道：“以前没有，现在有啦！就是你！”摔袖离开。

李容身一脸无辜，可巧门外有小吏鞭之探头探脑，忙叫过来问：“你方才跟着她一起出的门，可知道什么缘故？”

鞭之犹豫着开口：“我们去仙台宴聚，不想好些个都在取笑大人，说、说一个神仙被飞石的气浪震晕，真是天庭奇闻异事……”他越说声音越小，见李容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忙摆手解释道：“大人明鉴！我们御马监上下把这事瞒得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怎么传到外面去了。许是随飞石路过的天兵，许是挨着咱们那颗星星上面的星官，总之、总之、天庭的各位大人们都各有神通，确实有、有瞒不住的可能。”

“行，我明白了。反正我没在现场，就当没听见。”李容身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问：“可这关南梦清黎什么事啊？她给我甩脸子？”

“哎呦，大人啊，咱们既入了御马监，走哪都被人一瞧就瞧出来是御马监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清黎大人没受过这个气，我们这下面的人也没这么丢人过啊。”鞭之心直口快，说出口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忙捂住嘴。

李容身虽没有亲历方才的嘲笑，却又想起那日在船上进了“麻雀窝”了，只觉得耳边嗡嗡有声，着实又气又难过。

天庭这都什么素质嘛？这我被震晕了，不关心我，不罚石头扔错方向的仙家，反而嘲笑我，真是闲出屁了！不行，本来凡人之身破格升仙就已经低一等了，现在沦为他人笑柄，更是低到没处低了。我可以忍受自己当个芝麻大的小官，却不能放任自己被人看轻，要不然真到了了不得的时候，岂不是被当成牺牲品也不觉可惜？我得想个法子……

“有了！”

“大、大人，有什么了？”

“你明日在御马监门口给我设一个办事窗口。”

“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李容身扶了扶鬓发，“我要让咱们御马监改头换面！”

鞭之苦笑：“已经改了，之前默默无闻，现在人人取笑。”

“你说什么？”李容身眼睛瞥过去，眼刀飕飕掷出去。

“改头换面，改头换面，嗯嗯。”鞭之一边点头一边捂住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