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以后。

温神佑竟然是在巴王宫中接见了朝廷来宣旨的寺人,只不过当时他高坐在殿中巴王的坐榻之上,见到寺人展开圣旨连位置也没有挪动一下。

两侧中,一侧是温神佑麾下的将士,一侧是巴地的士族百官。

这阵仗不像是一个接圣旨的臣子,更像是一国之主接见着外邦使臣。

寺人宣读完了旨意,温神佑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上面静静地看着下面。

寺人见状便明白了温神佑的意思,怒而指着温神佑斥责他,说他是个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结果。

温神佑一动不动,两侧的官员将士都动了起来,一个个群情激愤。“停!”

最后,温神佑抬起手发出声音制止了所有人,然后放他寺人离去温神佑站起身来,看着对方离去,也代表着他彻底作出了选择。他面无表情地离开大殿,而整个巴蜀之地也跟着再次掀起了波澜很快。

昔日的故交好友也前来拜别,对方看着温神佑,问了他一句。“希望你往后莫要后悔。”

温神佑面无表情,好似变了一个人,让故人认不得。

“吾等凡夫俗子能够顾得上眼前就不错了,何谈往后。”故友不再多言,躬身而拜后离去。

温神佑看着故友的背影,让他带话给自家阿爷。

“若是有变,让我阿爷速速传信于我,我立刻会领兵前去。”故友没有回话,温神佑也没有再言。

当月,楚地便传来了消息。

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鹿城郡王温绩仓促之下准备叛乱,结果被麾下部将借了头颅,送到了京城之中。

温神佑听罢痛哭流涕,痛斥武朝天子温长兴昏庸无道,举剑砍下桌案一角,发誓要兴兵讨伐温长兴为父报仇。随后,温神佑便自封为巴王,在巴都正式称王。

但是一切用度,皆按照天子的规格。巴王宫中。

清晨,阳光初照,宫内外已然忙碌成一片。

宫廷官员、侍卫及文武百官身披朝服,依礼序立于殿外,或持笏板以显权位,或穿绣锦袍以昭华美,众人皆面露期待与敬畏之色。

钟鼓齐鸣,大典正式开始。

仪仗队率先登场,数百人组成队伍各司其职,举旗者、执戟卫士、奏乐之人等。

卫士一个个头戴金盔,身披银甲,手持长矛,远处骑兵列阵,马匹华饰且驯良,骑卒战袍飘舞,威风凛凛。百官入殿后,新皇在群臣簇拥下登御座。

温神佑身穿衮冕,上玄下色(浅红色),冕上装饰有白玉珠串十二旒,配金剑、白玉等,袍服上有十二章。温神佑坐在坐榻之上。

此时,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跪在地上,山呼之声环绕在温神佑耳畔。

这一瞬,温神佑感觉热血沸腾,不能自持。

心中的那一点后悔,那一点点痛苦,瞬间飞到了九雷云外他成为了真正的巴王。

大殿之上。

温神佑大封群臣,一方面笼络住手下的将士,一方面拉拢巴蜀的士族豪强。而得知温神佑自立为巴王,第二个月朝廷便派兵来攻打他。

但是因为蜀地艰险,没有打进去。

反而让温神佑趁机杀了出来,损失惨重。

就此,温神佑勉力坐稳了这巴蜀国主的位置。

看上去一切似乎还在继续,你方唱罢我登场,温神佑成为了新的巴王,将这天下分裂的局面接着持续下去。第二年。

温神佑自立为巴王之后,又一战将武朝的大军阻隔在天险之外后,已经满满当当地当了一年的巴王。

看着位置也日渐稳固,他纳了前代巴王的嫔妃为妃,此女是巴蜀大族的嫡女,还生了个嫡长子立为世子。除此之外后宫之中还有着十余人,子嗣五人。

似乎他在这巴地称王往后一切顺风顺丰,自在如意,大权在握,美人在怀,子嗣满堂。但是,巴王温神佑却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自家阿爷闯入他的梦中。

天色阴森晦暗。

那身影没有头颅,坐在熟悉的宅邸的大堂之中正对着他。其一言不发,但是温神佑却心惊胆战。

“大王,为何满头大汗?”“可是魇着了。”

有人喊醒了他,还拿绢帕在他额头上擦拭着汗水。

温神佑翻身起来,他蓄了胡须,看上去也更像是一个威严赫赫的巴王了。

温神佑看向了一旁的美人,皱起了眉头,他很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立刻问道。“我刚刚说什么了么?”

美人看着温神佑的眼神,有些害怕地说道。“大王刚刚说,说...阿爷...”

温神佑还没有听完,立刻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把那美人扇在了地上。“给我滚!”

“滚出去。”

但是随后,温神佑平复了心情之后,又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这般容易暴怒。

近乎喜怒无常。

不过他也没有收回自己的话,孤身一人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宫的外面。温神佑站立在寒风之中,眼神深邃眉头紧皱。

看似他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巴王,一切都自在如意,但是实际的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巴蜀之王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他还是一个自外趁着巴蜀之地内乱打进来的外来人,虽然他凭借着自阿爷那里学来的手腕和杀伐果断及时地镇住了局面。

但是,随着他为了登上巴王之位做出妥协,巴蜀之地的豪强也再次席卷重来。

甚至于在他失去了武朝的大旗之后,这些巴蜀之地的豪强士族也逐渐地失控,他妥协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而与此同时,他带入巴蜀之地的那些将士也因为他的妥协而利益受损发出各种不满的怨怼之声,还有一部分则是原本就不想要反叛朝廷,结果被他带着一起席卷着走到了这个地步。

几重危机之下,让温神佑感觉自己走得步步艰险,如履薄冰。

他一边担忧那巴蜀的豪强士族有着什么阴谋诡计,一边又忧心自己麾下的将士是不是已经和自己离心离德。这一天。

有人千里传来了密报,说天堑关守将和武朝勾连,有意开关迎武朝大军入巴蜀。

温神佑当场被吓得汗流浃背,连夜亲自带兵进入了天堑关,将关中上下兵卒全部替换,关中守将和上下将校全部拿下带回巴都

大惊之后,便是大怒。因为实在是太惊险了。

若是他去迟了一步,这些人就真的要成事了。

而他又心想,这些人敢背叛自己,若是不杀之以儆效尤,谁知道后面背叛的人是谁,事到如今拉拢和手段已经不好用了,唯有杀了。

温神佑在暴怒之下,下令将所有勾连串通武朝之人全部斩杀。行刑之时,温神佑还来到了刑场之上看着。

这些人都是昔日跟着他打入巴地的部将,如今却形同仇敌。

“温神佑,你当初怎么和我们说的,我等与你共富贵,你富贵荣华了,我们呢?”

“你这昏庸之辈,用巴人也不用我们自己人,我看你迟早死在这些人手上,我在黄泉之下等着你。”“温神佑你这个背叛朝廷的叛贼,害了鹿城郡王的逆子,你不得好死啊!”

“我呸,我们当初瞎了眼,才跟了你。”

将死之时,昔日的部将一个个对着温神佑破口大骂,温神佑面色不动冷如铁,但是心中却怒火中烧。他不知道自己怒的是什么,是这些人背叛自己,还是他们骂自己。

或许,他是在怒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杀!”

刀斧手下去,一颗颗头颅落了地。

温神佑丝毫不留情的将给背叛他的所有人都给杀了,只是杀的手段一旦开启,就止不住了。离开刑场的路上,温神佑坐在马车内面色阴晴不定。

他觉得自己当初带进巴蜀的部将已经变得不可信任,至少不可完全信任了。于是。

回去之后,温神佑便开始一边拉拢各方,一边调集更多的势力进入巴都进行平衡。将蜀地的豪强士族拉入巴地,征调蜀地的兵卒入京。

拉拢一批打压另一批,用一批制衡另外一批。

而只要发现任何一方有失控,或者有背叛他的征兆,温神佑也不再丝毫犹豫,直接痛下杀手。仿佛。

生怕下手的慢了,那死在刀斧手下的便是他自己了。

这也让看上去温神佑就像是疯了一样,不断用杀来震慑所有人,恐吓所有敢于和想要反叛他的人,有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证据,他便直接下令将某人拿下,举族屠杀一空。

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是却更知道这面前的哪怕是毒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也必须饮下去。而杀得多了,猜忌的锁链一开启。

不仅仅别人害怕。 连他自己也怕。

如履薄冰的感觉让温神佑开始沉迷于享乐,或许是因为今日不享受享受,说不定明日就没了。他开始大修以前巴王的宫殿,住在巴王的画舫楼船之上。

他以巴王的身份下令让巴地的各郡县和山里的部族进献美人、珍宝、异兽,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沉迷于享乐歌舞之中,忘却那心中的不安、狂躁还有恐惧。

楼船画舫之上。

他放浪形骸,不穿外袍只穿着中衣,赤着双足,坦胸漏乳地奔跑在画舫的顶层。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

“接着奏乐!”

“接着舞,谁让你们停的,不许停。”

稍有不如意,他便命人将那对方拖下去,施以刑罚。或是鞭刑,或是杖刑。

他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看上去越来越像前任巴王了。除此之外。

温神佑的魇症更厉害了。

他夜里睡不着翻身而起,差点将一旁的美姬给掐死,状若疯魔。“杀,杀!”

“把他们都杀了。”

“我看何人还敢叛我。”

直到看到一侧铜镜之中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犹如狱中恶鬼的自己,温神佑才终于松开手,用茫然的眼睛看着对方那惊恐的眼神。

温神佑终于从魇症之中醒来,走在铜镜前,看着日渐被酒色璀璨形容枯槁的自己。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问自己。

“我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看着看着,他却发觉铜镜里面自己的身后好像出现了一个无头鬼

温神佑面色惊恐地摔倒在地,翻过身朝着身后看去,然而身后却是一片空白。但是在惊恐之中,温神佑却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选错了。

他因为一念而起,舍弃了自己的根本。第四年。

武朝再一次派大军攻打巴蜀,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温神佑大败亏输。

而随着一败,整个巴蜀之地便瞬间全叛了,那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关卡这一次在武朝的大军面前犹如无物,任由其一路直逼长驱直入。

温神佑率领着残军败将一路逃回巴都,看到的却是都城紧闭,城头之上的身影面对他派人喊话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反而对着下面指指点点。

随后,更是看到有兵马聚集在城门之下,随着城门打开便朝着他们冲来。“不好,城中出了变故。”

“回不去了。” “这该怎么办?”

温神佑率领的残兵败将顿时乱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而温神佑看着这局面,也知道大势已去。

周围所有人都看着温神佑,等待着他拿主意,而许多人更是看形势不妙,直接四散而逃。

温神佑也没有去管,这个时候也管不了了,甚至说这个时候身边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他而不是借他项上人头一用,已经有些超乎他预料了。

温神佑一拉缰绳,带着众人接着奔逃,往北面而去“走!”

“还能去哪里?” “去北燕。” 北燕? “投谁?” “穆朝天。”

温神佑自己说出了这话,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甚至想笑。

当初,他便是从穆朝天的手下夺了这蜀地,如今他一战而失去所有,唯一的去处竟然只有北朝,也只有穆朝天能够救他。温神佑带着残部旧将逃离巴蜀之地,向着北燕疆域而去,一路狂奔丝毫不该停下。

沿途跟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少,从开始的千人到百。等到了最后,便只剩下十人了。

而让温神佑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身后还有着武朝的部将带着轻骑一路追击,颇有一种穷追不舍之势。

温神佑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断地往前逃,生怕被对方给追上,最终穿过一座山,前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北燕骑兵。高高扬起的旗幡之上,还写着一个“穆”字,

“前方,可是巴王当面?”

北燕穆朝天座下来接应的人到了,有人从人群之中骑马走出,看着狼狈不堪的温神佑一行人问道。温神佑拉着缰绳,大声回应道

“正是。”

双方终于接上了头,穆朝天真的如同温神佑所愿的那般派人来接他了,但是此时此刻温神佑却并没有感觉到心喜,而是夹杂着不安、懊恼、恐惧。

而此时此刻,身后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哒哒哒哒哒!”

所有人立刻看了过去,温神佑也如此,听着那熟悉的马蹄声他便知道,那是追兵到了。

都追到了这里对方还没有放弃,温神佑不知道是何等深仇大恨,亦或者是活捉他的这个巴王的功赏太高。

“吁律律~”

视线里,一侧的山头上出现了骑着马的南朝兵卒。

被十几骑围在中间的人看着下面,目光很快就住实在了已经逃出追击的温神佑身上,然后慢慢摘下了头上的铁盔。

骑在马上的温神佑回过头看着那取下铁盔的人,狼狈的脸上瞬间露出愕然的表情,他赫然发现身后追击他的武朝将领竟是昔日的故友。

对方站在高处,声音传了下来“温神佑!”

“你可曾后悔?”

昔日在巴都他刚开始作出决定的时候,对方也是这般问自己的。而如同那一日一般,温神佑这一次也没有说话。

人经历的事情越多,也就越不再去辩驳自己的对错,不是因为分不清对和过错,而是因为知道说了没有用。到了如今,是非过错都没有了意义。

如同他当初一念而起下了决断,他知道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如今在这里也如此。他说自己后悔了又能如何,又有何意义,能改变些什么?

温神佑和对方对视了良久,最后挽着缰绳调转马头,跟着穆朝天的人一路朝着北方而去,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逃到了北朝后的日子比温神佑预料之中的还要悲惨,也要难熬。

温神佑刚来的时候那穆朝天还十分礼遇,说什么要替温神佑夺回巴蜀之地,甚至还扬言要共同进取楚地的胤州和州。宴席之上,温神佑被请到了上座,和穆朝天一左一右

“巴王果真不凡,有英雄气概,我穆朝天昔日一看到巴王便知道绝非凡俗之人。”“败在巴王手下也是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此番不过一小小挫折而已,待巴王重振旗鼓,定能重新夺回巴蜀之地,再连同穆某一同夺取楚地,覆灭南朝。”“来,满饮此杯。”

一杯酒下了肚,温神佑听着穆朝天的恭维,哪怕知道对方是打着利用他可能还剩下的一些影响力和关系来图谋巴蜀,甚至是图谋楚地。

但是即使如此,听着对方这么一说。

他心中竟然也真的生出了几分幻想,想着自己只要借北朝之力,便能够重振旗鼓重新拿回失去的一切。但是,接下来的一切并不如愿。

他本就不是巴蜀之地的人,是趁着巴蜀内乱还有五鬼道的迎奉之下占尽了天时地利堵住了穆朝天,一战便平定夺取了巴蜀之地。

后借助着之前的威望和大胜压服所有人,最后随着部下的叛乱威望也不够了,便只能用平衡和杀伐的手段来维持着这巴王之位,到最后随着一场大败,便全盘皆输。

这样的一个巴王,还能指望在巴蜀之地能有多大的影响力,又如何能够重新打回去。而在楚地,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温绩都死了多年,昔日的影响力也逐渐烟消云散,更何况他温神佑。而随着穆朝天发现他没有利用价值,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来了什么宾客,穆朝天便将他请来,在宴席之上对他呼来喝去。“看一看,此人便是巴王温神佑。”

“此人可是真英雄,昔日在那..”

“若不是此人,那巴蜀之地如今已经在吾囊中了。”“想当初..

口中恭维至极,但是实则是羞辱他,宾客也惊叹地看着他,说着久仰大名。心中则想着,若是真的这般厉害,如今怎会化为丧家之犬在这里。

到了后面,穆朝天更是直接让温神佑替其斟酒脱靴子,视其如同奴仆。而喝了些酒,穆朝天更是会想尽各种办法作弄他,折辱他。

温神佑稍有不满,或是不肯。

穆朝天便用鞭子抽打他,席上众人见状哈哈大笑,对着其指指点点。温神佑感觉羞辱至极,但是却无可奈何。

穆朝天戏耍够了他便将他送到了北朝的都城,接着他如同俘囚一般被北燕的天子对待,盛大的献俘太庙大典中他位列在前。过后,天子还封了他一个小官,职司便是为天子准备宴会酒席。

开始的时候,北燕的王公大臣还对他这个昔日巴王感兴趣,但后来便渐渐地无人问津了。某一日,北燕天子便以殿前失仪的理由将他贬了官,打入了大牢之中。

大牢之中,狱卒拖拽着锁链牵着镣铐“看这厮,以前是个王哩。”

“什么王,姓王有什么好看的。”

“是巴蜀之地的王,以前是坐金殿受百官朝拜的,就是巴蜀那边的天子哩。”“乖乖,这倒没见过,怎么落得这般下场。”

“什么天子,伪王罢了。”

“伪王没有那天命呗,如今落魄了,便什么也不是了。”下了大狱,温神佑日子反而过得还安宁一些。

关押他的大牢不是普通的牢狱,出是出不去了,倒也饿不死他,狱卒有时候会作弄他,但是也仅此而已

而天子将温神佑下了大狱,也好似将他给遗忘了,如此一来温神佑就这般关在大牢里一年又一年,日渐衰老。有一天,他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有人大喊大叫。

再过了两天,他就被放了出来。

历年以来,那牢狱的狱卒换了不知道多少轮,这一次又是个新来的,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狱卒看到满头白发的温神佑,在一团乱的大牢里翻来覆去地找着簿子,一边问他怎么被关在这里。温神佑说是昔日在大燕天子面前失仪,一关就不知道多少岁月了。

狱卒可怜他,说如今天下鼎革,前朝之事已经做不得数。而温神佑听完,却问道。

“你说什么,什么前朝?”

那狱卒将温神佑脚上的镣铐解开,然后说道。

“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温神佑这才知道,原来九州已经一统,大燕已经亡国了。“什么?”

“天下一统了。”

温神佑这个时候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形容枯槁白发苍苍,身体已经是百病缠身。听到狱卒说天下一统了,温神佑激动不已,

“何人一统的天下,温长兴?”

狱卒也是读过书识些字的,但是听到温神佑说起温长兴,还是想了半天。“不是,温长兴是何人?”

温神佑愣了半天,如今竟然世人连温长兴是谁都不知道了。

在牢狱之中昏天暗日不知岁月,如今才知道外面不仅仅北燕已经亡了,甚至连昔日的天子温长兴也不在了,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恍若隔世。

“不过,当今天子姓温的确不错。”狱卒听到温神佑也姓温,立刻说道,

“你竟然也姓温,是国姓哩,不过,这命也太差了。”温神佑听到狱卒这般说,却大笑了起来,摇头而叹。“命是命,路是自己选的。”

“走到这一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狱卒看着温神佑说出这般话来,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温神佑说这话的深意,不过也感觉出来温神佑昔日或许不是等闲人。

“你这人,竟然也能说出这般话来,莫非曾经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温神佑听到对方这么一说,顿时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再怎么了不得,老迈成这般模样,还能如何?

不过虽然落得这般下场,他也不想做那怨天尤人之态,输了就输了,多说那么多作甚。徒让人耻笑。

温神佑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这狱卒拜别而去。“谢了。”

昔日,除了那天上的仙圣能当得起他这一拜,此生他便再也看不起过什么人。而如今他却对着一个狱卒真心地躬身而拜,道一声谢。

而到了外面之后,温神佑才知道昔日的天子温长兴早已经退位,继位的天子是昔日温氏诸王之中另外一支,如今连这一支也传了两代了。

天子的御驾出行的时候,他远远在路边看着,不知道为何,感觉那坐在御驾之中的影子有些像是年轻时的自己。温神佑出了牢狱,却早已是子然一身无处可去,只能流落于街头与乞丐为伍。

今年的冬日格外地冷。

温神佑没能讨到饭,拄着一根竹棍饥肠辘辘地坐在巷子里,这两日还害了病,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天上下起了雪,伴随着风一同垂落而下。

风雪之中,温神佑想起了那几年当巴王称孤道寡的时日,前半生的风光无限和后半生的凄凉落差大到让他自己都感叹世事无常。

他也曾潇洒豪迈,也曾刚毅果决,也曾屹立于万人之上受人朝拜山呼。但是他也肆意妄为,也曾昏庸骄奢,也因为一念而起输掉所有。

他觉得。

他或许为了为了当那几年的巴王,纵情享乐的一年,便失去了接下来的所有。在漫漫人生路上,他选择了一时,便输掉了一世。

冰天雪地之中,温神佑不断地咳嗽着,意识也越来越恍惚,但是此时此刻眼中却涌出了强烈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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