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心中忽有明悟,那天雨夜里,元掌柜造访医馆,结果被金猪撞破。

对方当时就能杀了自己的,之所以没杀,并非对方心怀仁慈,而是对方担心自己死了以后,会耽误第二次交付货物!

一旦货物全部交付完成,元掌柜必杀自己。

元掌柜盯着陈迹,将手里折成两段的葱扔在地上:“该说的我都说了,早一天拿到这批货,我景朝早一天可以研制这宁朝的火器,边军在边境死得壮烈,你我在宁朝也自当舍生忘死。”

陈迹沉默片刻回答:“知道了,我会尽快联系王府那位大人物,明天午夜之前一定拿到第二批货物的交付时间与地点。”

元掌柜欣慰的笑了,他起身拍了拍陈迹的肩膀:“这才对嘛。

对了,我给你带了正心斋的点心放在柜台上,别忘了吃。

做成此事,我定提拔你为鸽级,我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说罢,他大摇大摆的离开医馆,陈迹则孤零零的坐在院子中,陷入无穷无尽的沉默。

如今已不是何时何地交货的问题了,一旦自己离开,元掌柜也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元掌柜不会放过,金猪也不会放过,两朝情报机构厮杀无数年,早就心硬如铁了根本不在意平民的死活。

人命在他们眼中,如野草一般卑贱。

所以,走还是不走?

不走的话,大家一起死。

陈迹站起身来,按部就班的做菜,待到菜品端上桌,所有人都赞不绝口,连刚刚受伤的余登科都包扎着伤口,干了三碗白米饭。

欢声笑语中,唯有陈迹沉默寡言

这顿饭,本不该这么吃的

正吃着,陈迹忽然试探着问道:“师父,佘登科被偷儿划了一刀,咱就这么算了?

姚老头瞥他一眼:“那些市井里的偷儿都是有组织的,你报复了一个,便会有一群人来报复你,到时候还活不活了?

“哦哦。“

姚老头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该去哪去哪,该干嘛干嘛,莫要因为别人影响自己。”

陈迹怔了一下,他忽然觉得,师父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让自己赶紧走吗?

佘登科乐呵呵说道:“陈迹你就别惦记这事了,别再因为我这事伤了自己。

待到吃完饭,陈迹重新躺回竹椅上。

他缓缓闭上眼睛,回到那古老的战场中去,拿起那柄名为‘鲸’的长刀。

夜晚,陈迹缓缓睁开眼睛,来到院中,

梁狗儿依然没有回来,世子与郡主、小和尚也没有翻墙借路,连个正经的告别都没有。

陈迹在乌鸦叔的指引下翻进布匹店后院,他看见吴宏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柄扫帚和一只木桶,正在院子里洗地、扫地。

他好奇问道:“你这一身伤势,怎么还大半夜的扫地?”

吴宏彪笑着说道:“院子里扔了些老鼠骨头,还有一些血迹,若是有人来看铺子时受到惊吓,恐怕会给店主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心情好像不错?”

陈迹问道

吴宏彪笑着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见了司曹,并不是他想杀咱俩,另外,他安排了其他人送咱们离开,明天傍晚咱俩就可以回景朝了!”

陈迹嗯了一声:“可靠吗?会不会是想把咱俩骗出去杀?

吴宏彪拄着扫帚,思索片刻:“应该是可靠的,他今天拉我进小巷子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他没有动手,他想杀咱俩,本也不必如此麻烦。”

说着,陈迹靠着门框,缓缓坐在了门槛上轻声道:“你怀念自己的家乡吗?”

吴宏彪拄着扫帚站在院子里,他一边看天上的月亮,一边憧憬道:“怀念啊,我十二岁就被拉去了寒营苦训,再也没机会回到家乡、见到父母了。

这次回去,应该有机会回家。

“小时候在村子里,到了秋天,大家把果树上的梨子摘下来,好吃的卖到城里去,不好吃的留下等着做冻梨。

我们做冻梨那品种又酸又涩,我奶奶管它叫噎死狗’,可偏偏往屋外一冻它就好吃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到了冬天,大人会背着硬弓、带着四五只猎狗上山打熊瞎子,我们在家里等着盼着,等他们拖了熊瞎子回来,奶奶会剥了熊瞎子身上的肥肉,给我们炸油梭子吃。

很多人说腥,但我觉得好吃极了。

等咱们回了景朝,我一定带你回我家乡看看,到时候我请你吃冻梨,吃油梭子”

咱们还可以上山杀熊瞎子。

陈迹默默听着,许是吴宏彪这段时间吃了太多苦,所以多了些感性,又或是对方来到宁朝后一直怀念着北国故土,如今终于要回去了,所以今晚的话格外多。

他最近也有听到过行商们的只言片语知道景朝似乎有十个州,而吴宏彪的家乡所在,应是最东北方的州,“上京道”

陈迹坐在门槛上,与吴宏彪一起望着月亮:“彪子哥,你当时身受重伤,干嘛还跑来给我报信呢,万一我出卖你了怎么办?

吴宏彪笑着说道:“其实我逃来的路上也有点害怕,万一你小子真把我出卖了怎么办?但是不来的话,我怕我会后悔。

“嗯

说完之后,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同时沉默了。

虽然境遇不同,但两人都心心念念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真的要走了,反而心情复杂

陈迹忽然说道:“彪子哥,你回去吧,我不走了。”

“嗯?”

吴宏彪怔了一下:“你不走了?你留在洛城会死的!”

陈迹笑了笑:“你忘了吗,我父亲是洛城同知,我有的是办法。

“那我也留下来!”

吴宏彪笃定说道,

陈迹与吴宏彪对视:“你妹妹怎么办?

吴宏彪怔住了。

刚刚,陈迹是真的很想将吴宏彪留下来,帮他杀那位元掌柜,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笑着说道:“你放心回去,我明天就搬回洛城陈府家中,我不信元掌柜敢潜入同知家中杀我,你觉得他敢吗?“

吴宏彪挠了挠头:“也是,他要真敢去同知家里刺杀,别说洛城容不下他,整个宁朝都容不下他….….那你真的不走了?

嗯,我留下来为景朝继续效力!”

好。

陈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明天可能没法送你,这次回到景朝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回宁朝。”

吴宏彪哈哈一笑:“我也不想再回来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啊,我在景朝等你。””

说着,他竟张开双臂

陈迹迟疑了一下,最终也张开双臂,与吴宏彪拥抱了一下,翻墙离开布匹店。

翻出来时,乌云正蹲在隔壁院墙上,它好奇问道:“我们真不走了?”

陈迹笑着说道:“不走了,我怕我会后悔。

你去揍白般若一顿,我有话跟它的主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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