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最终还是写完了那篇“文出一家”。
唐不渝捋着胡须看了一遍又一遍,疑惑地问她这是何文体,似赋却未完全对仗押韵,似散却又四六对偶齐全。
裴靖尴尬地抠着衣裳上的花纹,“回少师,晚辈不会写律赋。”
“老师,国子学生入学从未考过律赋,蒲祭酒此举分明是为难五郎。”文御最后半句话说得底气不足,他回头瞪了宁宴一眼,示意对方站到前头来,别躲在后边不出声。
宁宴拼命摇头,反而又退了一步。
“他被为难了吗?”唐不渝瞥了眼躲得远远的宁宴,气得胡子都要炸开,“藏起来作甚,过来!”
宁宴鹌鹑似的低着头,小碎步挪过去,“学生知错。”
唐不渝并未理会,反倒绕过去与裴靖说话,他拿起朱笔在卷上画了许多圈,逐字逐句告诉裴靖此处应切何韵。
在这难得的时刻,裴靖竟有一瞬走了神——她从未敢肖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接受唐少傅的悉心指点,眼下犹如梦中一般,她偷偷看着唐不渝点在卷上的枯瘦手指,一声“老师”险些脱口而出。
待回过神来,她为方才的出神感到无比愧疚,等唐不渝讲完课,她立刻捧过卷子认认真真行了个谢礼,起身时,余光瞟见文御做了个双手交叠触额的手势,顿时心中大震,毫不犹豫地俯身稽首。
唐不渝受了礼,而后将她扶起,捋须发问,“前段时间的时弊论你自觉如何?”
裴靖略一回想,那篇功课她还是很用心的,只是话题太过敏感,措辞翻来覆去改了无数遍,层出不穷的委婉指代使得内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云,她也不想这般,可实在害怕皇帝找她麻烦,“回少师,窃以为并不满意。”
唐不渝沉吟半晌,赞同地点点头,“看得出来你用心打磨过,难怪同往日风格大不相同,圆滑有余而精神不足,倒不像你了,少年人理当有所锋芒,存锐意进取之心……但不必同某人一般无法无天!”
某人闻言越发缩成一团。
唐不渝面对裴靖说道,“你虽是女子,若好文章,也应圆木警枕,纵无天资亦不可轻弃,更不可妄自菲薄,若有所长,更应钩深探赜,不可固步骄矜,学习一道如海无涯,终人一生亦无止境,无论男女皆当勉励。”
裴靖一直以为唐不渝饱读圣贤书,德高望重,定会同其他读书人一般清高自持,又常听宁宴说其为人方正严峻、徇法肃穆,动由礼节,便更加认定此人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儒士,然今日相见,方知其人不愧为硕学通儒、文宗学府,行止风度谦和克己且休休有容,见她是女子也丝毫不曾看轻贬低,而是当作寻常学生一般看待,给她内心注入了一股莫大的精神力量。
海纳百川,一视同仁,以学问为先而不以身份论之,这才是圣贤心意所诉,这才是真正读懂了圣贤之书的读书人!
裴靖感激不尽,再拜稽首,“多谢少师教诲!”
唐不渝颔首,至此神态总算缓和了些许,他复取裴靖答卷捧在手中端详许久,末了并未归还,而是指使旁人送她回家,像是听信了她是裴知书从女的瞎话。
文御暗使眼色,宁宴了然,赶紧向唐不渝躬身一礼,拉着裴靖落荒而逃。
二人穿过殿后一条幽静的小路,翻身越上墙头屋顶,往小重山的方向掠去。
宁宴玩儿命跑路,一刻不敢停,像是怕唐不渝反悔追上来揍他似的,直到上了山才松了口气,跌坐在枯叶堆上两手撑地望天,无比忧愁地说了一句“完了”。
“那可不完了吗,莫说这次考试,往后你所有的课业都找不了代笔了。”裴靖反而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确实伤悲啊……”宁宴向后仰倒在地,为今后的路发愁,“考不进国子学便见不到你哥,见不到你哥……”
“等等,”裴靖愣住,她怎莫名多了个亲戚?“我哥是谁?”
“裴大郎晓义,西玄裴将军之子。”宁宴说得理所应当,好像裴靖不知才不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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