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窝棚,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到了铺子上。“四哥,累死我了。”“你累,我也累,今天打地太痛快了。”“遇到对手了吧,我是没劲了,我要是还有劲我肯定赢你,信不信四哥?”“不信。”“不信咱俩再打一场呀?”“拉倒吧,天都黑了,还打啥呀,要打明天再打吧。”“今天算你捡便宜,你等明天地。”“明天就明天,明天你也是输。”“输,说不定谁输呢。唉,累死我了。”“还累呀?我现在不累了歇过来了,咱俩再玩会象棋呀?我带象棋啦。”“不玩了,实在太累了,我都不想起来了。”“不玩那你歇着吧,我上工地溜达一圈去。”“溜达啥呀溜达,这块连个人影都没有,有啥看地,没事呀。”“还是看一眼吧,看一眼放心。”“那你个人去吧,我是不陪你去了,我实在太累了。”“不用你陪,你歇着吧。唉,对了,我把竹雅地随身听也带来了,你听录音机吧。”“在哪呢?”“在兜子里呢。”说着话我拎过兜子,拿出一个小录音机和几盘磁带往小丁冬身边一放又说道,“给你听吧。”“我看看都啥带呀?”小丁冬拿起几盘磁带看了起来。“你自己看吧,爱听啥听啥,我上工地看看去。”“先听这个吧。”小丁冬选出一盒磁带放到录音机里,然后又按了一下播放键,窝棚里顿时响起了悦耳的歌声。“你听吧,我上工地看一眼去。”说完我看了一眼点着头的小丁冬拿着手电筒走出了窝棚。在工地上,我认真地查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变化,一切正常。这才放心地回到了窝棚。

窝棚里,小丁冬躺在铺子上翘着二郎腿,随着歌声吹着欢快的口哨。“你还会吹口哨呢?”我跳上铺子挂着手电筒笑道。“啊,瞎吹。”小丁冬停下来说道。“瞎吹都吹的这么好听,那要好好吹的话那不更好听了吗。”我坐到小丁冬身边又说道。“得了吧,好啥听呀。”“真地,真地很好听,吹呀,你接着吹,叫我再听听。”“不吹了,太累了,还是歇会儿吧。”“你呀,叫你吹你还不好意思啦。这么半天了,你还没歇过来呀?”“没有,今天是真累啦。”“你看你这体质,到底是不行呀。”“赶是你成天锻炼啦,我要是成天锻炼,我也能把你打趴下。”“那谁让你不练了,这回咋样?”“啥也别说了,明天我也练。”“这就对了,明天跟我一块练吧。”“行,那得咋练呢?”“想要练出块来,那得玩哑铃杠铃啥地,得负重。”“咱这块也没有哑铃杠铃呀,那咋整呀?”“这个好办,砖头子不有的是吗,捡两块砖头一手一个当哑铃。沙子也是现成地,用丝袋子装点沙子,做个四五十斤重的沙袋,当杠铃,一样能起到锻炼作用。”“四哥,那明天你帮我做一个沙袋呗。”“行,这个好做,做完了你得天天练呐。”“练呗,反正天天也没啥事。”“歇没歇过来呢你呀?咱俩玩会儿象棋呀?”“没有,还是有点累。”“你呀,可咋整,这么半天还没歇过来。要不我给你按摩按摩放松放松吧,行不行?”“你还会按摩呢,四哥?”“不是很专业,只是一般般保健按摩。”“行,那你给我按按吧。”“你把裤子脱喽吧,我给你做个全身按摩。”“行。”小丁冬说着坐起身来麻利地脱掉外裤,只穿个小裤衩趴到了铺子上。我将双手搓热,然后骑到了小丁冬的身上,轻轻地为他的背部做起按摩来。“四哥,你这是跟谁学的呀?”“我在省城饭店干活地时候,跟孟俊祥学地。那时候,饭店地活挺累,我一累就上孟俊祥家,他就给我做按摩,我就是跟他学地,他还送给我一本按摩地书呢,等我拿来给你看看。”“行。四哥,你还在饭店干过活呢?”“是呀,说来话长。”……就这样,我一边给小丁冬按摩,一边讲起了我和孟俊祥在饭店的事情来。等事情讲完了,小丁冬背面的身体按摩也差不多了,于是我坐到一边笑道。“这面按完了,翻过来再按前面吧。”“不用了四哥,按按后面得了,前面不按了。”小丁冬回过头看着我说道:“按按吧,你也挺累地,按按舒服。”“不按了,四哥,你还是接着讲故事吧。”“来吧小丁冬,翻过来吧,我一边给你按一边给你讲,两不耽误。”说着话,我就要翻小丁冬的身体,小丁冬却一动不动地使劲往下压,就是不翻身,嘴里不停地说:“不按了,四哥,不按了,你还是讲故事吧。”“啊——我明白了。”这时,我恍然大悟地笑道。“你明白啥了四哥?”“这小丁冬呀,不按就不按吧,还是给你讲我的故事吧。”就这样我躺到他的身边又接着讲起我在省城饭店的事情来,直到很晚两个人才睡觉。

在此后的几天时间里,不知道是为什么工地一直没有开工。小丁冬每天都吃住在工地上,白天他在那,晚上我们俩在那。为了丰富枯燥乏味的生活,两个人或玩棋,或摔扑克,或看书或听歌,或打羽毛球,或聊天,或锻炼,可以说,这几天来我们过的也算挺有趣,挺悠闲自在的。因此,两个人的感情也更深了一些。至于老板嘛,我一直没见着。听小丁冬说,他不常来工地,偶尔来一趟两趟也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走了。工地之所以一直没有开工,可能是因为工厂方面出事儿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老板没说,他也没敢问,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老板说,还得等个两三天才能开工。就这样,两个人只好在工地上这么维持着。然而,这种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老板打破了。

这一天晚上快五点钟的时候,我来到工地,远远地就见老板和丁冬正坐在路边不知聊些什么,走到近前还未等我说话,就见老板涨红着脸气恼地朝我喊道:“你咋才来呢?这都几点了,天天这样能行吗?你就不能早点来,明天早点来,两三点钟就来,早上晚点走,别走那么早,回家干啥去呀?八九点钟再走。我把这么大个工地交给你,你不给我负点责任,这么干能行吗……”见此情景,给我造一愣。我的心里不觉画起魂来,老板今天这是咋地了?他咋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自己一时不知所措,所以没敢吱声。只是站在一边低着个头任他怎么发脾气。渐渐地他的语气有些缓和了。这时就听他又说:“这两天工地一时还开不了工,你们俩在这儿给我多用点心,别三心二意像没事儿似地,也就这几天儿,等三两天儿开工就好了,说实在的老四,有人找我,想上我这工地来打经,我都没用,你打经好,心细,我用你就用到底了,老四干地好好地,我能说不用吗,用谁不是用呀,用谁不都得给钱嘛,我用别人干啥呀,别人让我把你辞喽,我能辞你老四嘛,不能辞,老四不是我介绍来的,是我媳妇介绍来的,不是我家亲戚,是我媳妇家亲戚,我家亲戚咋都好说,我媳妇家亲戚我敢辞嘛,辞了我媳妇不得跟我干呢,我能辞嘛,老四干地好好地,我得用老四,别人谁也不好使,用谁不是用呀,用别人不给钱呢,都一样给钱,老四干地挺好,用你就用到底了。”说完老板摸了摸口袋,掏出五十元钱来递给了小丁冬又说道:“你去厂外给我买盒烟去,要幸福硬盒地。老四呀,把出入证借他使使。”我掏出证件递给小丁冬,小丁冬接过钱和出入证转身看了我一眼,默默地走了。

望着小丁冬远去的背影,这时就听老板又说道:“就这套货都是氓流子,不能信他们,还得说咱们关系近,在这块你是主要的,白天没人他要把东西给卖喽上哪儿找他去呀。这几天没人干活,又不能让你一个人黑天白天连轴转,你不行,正好他在这儿还能帮着看一会儿。等过几天搬家了就不用他了。这几天嘛还得用。”说完老板又朝小丁冬走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原先是不是上过班儿?”“上过呀。”“在哪呀?”“在市政府花窖。”“干啥活呀”“花窖能干啥活,伺候花呗”。“在那一个月开多钱呢?”“一百多块钱。”“干多长时间?”“一年多吧。”“一年得挣一千多块钱?”“也就那样吧。”“挣钱交家不?”“交家。”“全交家,自己不留点零花钱儿?”“不全交,也留点。”“自己没攒点?”我想了想说道:“攒了。”其实自己一分钱也没攒下,但老板这么问,要说没钱那多没面子呀,反正我有钱没钱他也不知道,不过就是个闲唠嗑,瞎白话呗。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着。“攒多少啦?”他又问道。“没攒多少。”“有一千多块钱呢?”他又问道。我想了一下说道:“两三千块钱吧。”其实我也不过就是瞎说,因为我觉得说一千多块钱的话有点少,太没面子,说多了又怕他不信,所以就这么说出来了。“两三千是多少哇?是两千多呀,还是三千多呀?”我想了想又说道:“两千六百块钱。”我想这么说也许他能相信。他抽了一口烟又说道:“上一年多的班,一分不交家也就一千多块钱,完了你还说你交家,交家光攒零花钱,还攒两千六?你是不是在这忽悠我呢?”“不是,我上班的时候攒点,上班以前也攒过,过年的时候我哥我姐他们给的压岁钱,还有平常给的我都攒起来了。”我忙说道。心里却想:坏了,说多了,差点露馅丢面子。“有钱别瞎花,留着说媳妇,你家条件不好,你自己还不攒点。”我没敢再说啥怕话多了再说走嘴,这时又听他说道:“你家现在谁最有钱。”“最有钱的要数我二哥了。”“你二哥干啥的?”“在农业机械厂上班,是工人。”“你三哥干啥的?”“我三哥在市二建,也是工人,我们家我大哥,我大姐,我二姐在农村种地,就靠种地挣点钱,我二哥,我三哥在市里上班,又都是工人,就算存点钱,也都是靠那点工资,只不过单位效益好能多开点。”正说着小丁冬回来了。他把烟和剩钱递给了老板,老板接过东西,然后又抽出十元钱来再次递给坐到我身边的小丁冬说道:“你上食堂吃饭去吧。”小丁冬接过钱乐呵地又走了。

老板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小丁冬抽了一口烟又道“你的钱都存银行了?”我点了点头道:“嗯呢。”“现在银行利息太低,前几天我上银行取出十万块钱,利息才几十块钱……”我没言语,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正说起劲呢,小丁冬捧着一份盒饭回来了。老板望着他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就在那儿吃吧,还拿回来干啥呀?”小丁冬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清,这时又听老板说道:“花多少钱买的?”“三块钱。”小丁冬边吃边说道。“省着点吃呀,有两块地咋不买两块的呢?”“晚上食堂只卖三块钱的,两块钱地没有,就早上中午有。”小丁冬说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抽了两口烟又说道:“你俩不管谁在这儿,一定要把东西经管好,白天出事找他,晚上出事找你,谁出事谁负责任,就像今天在大库,打经地晚上丢了一个小电风扇,那破玩应才值多钱呢,三十块钱撑死,结果罚一百。我还对他们主任说呢,罚一百是不是罚太多了,他们主任说不狠点罚着,他不长心,没记性,就得恨。对他们不能讲情面,就那鸡巴玩应我说赔一个不行吗,人家说不行,赔一个不要就罚你钱,工资里直接扣,你们两个也得注意,白天是你,晚上是他,谁出事我找谁。”老板说完又抽了口烟,看了看正吃饭的小丁冬又说道:“没事儿的时候,少搭个附近工地打经的,车间打经的也别搭个,别啥人都跟着瞎套近乎,啥话都说,把东西看好,要是瞎说,出了问题要你们负责,听到了吗?”我看着老板点了点头,小丁冬也“嗯”了一声。“吃完了?”老板又问道。“吃完了。”小丁冬擦着嘴说道。“吃完上那边看看去,那帮人在那干啥呢?”老板指了一下北边说道。小丁冬看了老板一眼站起身上北边去了。

看小丁冬走远了,老板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吐了出来然后说道:“你那点钱先搁到我这儿行不行?”我以为他是在逗我开玩笑,所以并没那么认真笑呵呵地说道:“那有啥不行地。”“真的假的老四,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他板起脸盯着我说道。这时我的心顿时紧张了起来,不敢再直视他低下了头。就听他又说道:“跟你说老四,事情弄砸了,吹牛吹大了,我媳妇也不给拿钱,你看看咱这东西都买了,又是水泥又是沙子,前两天我去退水泥,人家不给退,二十吨水泥,那叫钱呢,能不干吗?不干咱这些东西咋整呀。没招,上面不明白是玩不转,这还有人呢,还得给送一万块,就连个小科员都给拿三千呐。”他伸出三个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骂道:“我正犯愁呢,实在是没招了,要不然能管你老四借钱嘛,这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管你借钱,不得叫人笑话死我呀。”我无言,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他又说道:“你那两千六百块钱,放我这儿先缓一缓。等钱下来就还你,用不上多长时间,最多不超过二十天,也就十五六天。”他顿了顿又抽了口烟,见我没言语,又接着说道:“咋的,钱放我这儿不放心?”我又低下头小声说道:“那有啥不放心地。”“这样吧,现在银行利息低,你把钱放大姐夫这儿,到时候大姐夫也不能压你工资,到月我就给你开资,也就供上你零花了,我这每月工人开资就好几千块钱,还差你那点钱,等还钱时,我给你三千,你两千六百块钱,我给你四百块钱利息,银行利息才多钱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姐夫自个吃点亏也不能让你亏着,我能说白用你老四的钱嘛。”一听这些话,我更加感到窒息了似的,心跳地更快了,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老板会管我借钱,这叫我如何是好呢?是借还是不借呢?要借我确实是一分钱都没有,要不借可话又说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呢?这时又听他说道:“你钱都存工行了?还是建行了?”我犹犹豫豫断断续续地小声说:“存哪个银行就别问了。”“那有啥地,咋还不能说呢?”我无言以对。这时又听他说道:“要不这样吧,你明天就把钱取出来。”我勉强地说道:“那行吧。”“最好是明天上午。”我忙说:“下午吧。”“上午吧,最好是早晨下班就去取。”“还是下午吧。”“干啥非得下午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好低头不语。这时小丁冬回来了,老板不悦地说道:“你上那边溜达溜达,我跟老四唠会嗑。”小丁冬看了我一眼没言语,疑惑地掉头走了。

我又一次低下头,不敢看他,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办,觉得两千多块钱并不算多,估计到丹雅竹雅他们那儿差不多能借到,可心里又不保准就能马上借到,因为这钱要的太急,虽说数目不大,可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小,万一借不到怎么办,老板不得说我忽悠他呀。这时就听他又说道:“干啥非得下午取呢?”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吱声了,就听他叹了口气说道:“是不是有啥想法呀?要是真有困难,我不难为你,你别为我背上啥思想负担。”我见他这么说,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说道:“说实话,大姐夫,我也没钱。”“没钱,那你刚才咋说你有两千多块钱呢?”老板有些生气地嘟囔道。“我要说没钱,那多丢人呢,再说我还以为咱就是闲唠嗑瞎扯淡,也没寻思你能真管我借钱呢。”“没钱你咋还说要明天下午去取钱呢?”“我寻思你都挺长时间没开工了。怕是真有困难了,要不哪会管我借钱呢,所以我想帮帮你。”“你没钱你咋帮我呀?”“管别人借呗。”“管谁借呀?别管你家里借,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我管你借钱,传出去,在南阳路我这脸往哪搁呀。”我忙说:“不管家里人借,是管朋友借。”“能肯定借到吗?”“不好说,看看吧,能借多少我也说不上。”他不再言语,我们又沉默起来。此时,我的心略感轻松一些,因为我不用再担心能否借到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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