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聿白似乎就真的安心睡着了,但某个片刻,他眼角有一点闪光,稍纵即逝。
地铁环线行驶了一圈,张聿白才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陈藿偏头看了看他,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过去。
张聿白摇摇头,“地铁上不让喝水。”
陈藿执意拧开瓶盖,“喝吧,就当是我喝的。”
张聿白接过来,却没喝,在手里捏弄着。
“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调了班。”
“专门来找我?”
“嗯,我去你公司楼下等你来着,”陈藿抿了嘴唇,“你很多天没回家了。”
“出了一点事情。”张聿白没解释是什么事。
陈藿也没问。
张聿白突兀的说:“我有情感冷漠症。”
陈藿垂着头没动。
张聿白用陈述的语气说:“你知道。”
陈藿轻声“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后来发现你动了书架后排的书,那里有我的诊断。”
陈藿偏头看了张聿白一眼,“是什么感觉?”
周围没有乘客,车厢平稳的运行,飞速滑动的广告牌五光十色。
张聿白想了想,“书上说,就是共情能力差,哪怕对身边的亲人朋友,也没有温度。”
陈藿并不关心书上怎么说,“我是说,你什么感觉?”
“我什么感觉?”张聿白闭上了眼睛,仍旧向后仰靠着,轻声说,“孤独吧,我感觉很孤独,我不会爱别人,也感觉不到别人的爱,我就一个人,一直一个人,在水里,或是真空中。”
从他的小黄狗死了之后,阮矜就不止一次的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有次他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热牛奶,阮矜睁着一双大眼睛,痛苦的对丈夫说,儿子想要烫死她,她害怕。
她总是表现出超出寻常的恐惧,以至于夜不能寐,身体健康亮起了红灯。
她越排斥,幼年的张聿白情绪就越紧张,反倒是不时做出一些叛逆的怪异举动。
于是张父为了安抚妻子,在一个毫无预警的早晨,把他送去爷爷那里,送回了西涌。
全世界都抛弃他了,因为父母抛弃了他。
可是爷爷说他没问题,他还那么小,一切慢慢学,都来得及。
爷爷买了很多心理学的书,自己费劲的先看,再驴唇不对马嘴的教育他,没多长时间之后,祖孙俩都感到一种无计可施的疲惫。
一次,张聿白看见树梢的麻雀,就哭闹着要一只来玩,爷爷用小棍支起一个竹筐,洒下一把小米,耐心等了两天,终于扣住了一只小麻雀。
张聿白很开心,小手捏开鸟嘴,要喂它吃小米,没想到麻雀虽小气性却大,喂进去就吐出来,不吃不喝的抗议自由的丧失。
张聿白很快没了耐性,烦躁的捏住小鸟的脖子,越来越用力......
“松手!”爷爷从身后出现,没有解救小鸟,却紧紧握住了张聿白空着的那只小手。
苍老粗糙的手掌握着稚嫩白皙的小手,一点点不留情面的用力。
张聿白很快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疼痛,他撒开了小鸟,拼命去掰爷爷的大手,哭喊着闹起了脾气。
爷爷却没有任何犹豫的更加用力。
直到张聿白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捏碎了,爷爷才松开了手,把张聿白抱了起来,拍着背轻声的哄。
“乖孙子,记住这种感觉,你捏小鸟,它疼,就跟爷爷捏你的手一样疼,谁疼都要哭的,是不是?你不想疼,就别让别人疼。”
他缺失共情能力,爷爷却意外的用一点一滴的土方法培养了他的“通感”能力,让他知道,在各种情况下,该有对应的何种情绪才是“正确”的,才是“应该”的。
经年累月,爷爷把这种情绪上的感同身受,训练成了只属于他的肌肉记忆。
“乖孙子,你养成这性子,以后可能会吃点亏,但总比干坏事去强多了,是不是?别怪爷爷,爷爷没啥文化,也没啥能力,可爷爷总得尽力,让你做一个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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