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七年。北晋镐都。秋。
晨风微微,空气中漂浮着白茉莉与紫桐花的淡淡香气。日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一辆囚车正在数十名解差押送下驶往刑场。车轮碾过地面,发出阵阵咿咿呀呀的响声。
囚车里的犯人身形魁梧,长发扑面,眉头紧皱,双手和脖子被牢牢卡在枷锁中无法动弹。囚车的木笼显得极为粗壮结实,枷锁上的锁链也均是纯铁打制,显然经过了特别加固。一般来说,对于特别凶恶、彪悍的犯人,才会享有如此特别待遇。
“快看,这就是近日来三起灭门惨案的凶手。长洲陆氏,云安白家,陕西金氏,阖家上下十余口人全部被灭门。听说,长洲陆氏家中的女子,上至夫人下至侍女,全部被吊死在正堂门口的一棵柳树下,形似鬼魅。云安白家全家上下二十九口人,无一例外被砍下头颅,竟还将二十九颗头颅,整整齐齐摆放在府门口,直接将一路过此处的老太吓死过去。陕西金氏一家老小全被溺死在后院池塘里……”“甚是吓人呢!”“如此说来,凶手既残忍至极,似乎还有对外威慑恐吓之意……”长街两侧,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窃窃私语之声嘈杂纷起。
“听说凶手被捕时,刚动完手,满身血污地站在池塘边,府衙接到密报后,迅速派出上百名捕头,层层围攻,愣是从巳时打到申时才将其制服。”“可我怎么觉着,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你想想,据说官府从抓到凶手到判决花了不过一天时间,草草结案,莫不是有什么蹊跷?”“这也难怪啊,死的都是朝廷命官,死法又如此惨烈,朝野震动,议论纷纷。说来也奇怪,这陆氏、白氏、金氏全都死在主家上书弹劾定国公的第二日。你说怪不怪?”“难道是定国公排除异己、杀人灭口在先,为了平息众怒,堵住悠悠之口,又抓人顶包故而草草定论……”
倏的,日头消失不见,整个天空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钢盔倒扣下来,黑暗笼罩下,恐慌、惊惧、紧张弥漫开来,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哭爹喊娘四处乱撞互相推搡,押送囚车的解差被冲散,陷入混乱的人群中自顾不暇。就在这时,街边跳出五六个彪形大汉,为首的蒙面人身形颀长,迅如闪电,身手敏捷地将囚车牵入道路岔口的暗巷之中,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暗巷中牵出一辆几乎一模一样的囚车来。
五六分钟过去,天狗食日结束。人群渐渐安定下来,解差们大声呼喝着“让开让开!”,一面赶忙奔到囚车旁查看,还是长发覆面,眉头紧皱,枷锁、铁链、木笼完好无损,解差们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还在,若是趁机跑了可就大事不妙了。只是,若非细细查看,很难发现,枷锁的铁链和木笼已不似从前那般坚固。
清理完混乱场面,解差押送着囚车咿呀前行。而在暗巷处,一辆囚车正秘密赶路,并停留在一座客舍前。
正阳宫。
凤冠霞披的昭和公主晋文姜站在宫门口,身形纤细高挑,一身红装胜似海棠出浴,高鼻深目,面若桃花,尤其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泉,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又好似一颗璀璨生辉的星星,让人忍不住驻足探究。乍一看去,妩媚灵动的异域风情下又显出几分男儿的勃勃英气,摄人心魄。
她缓步进入大殿,偌大的寝宫空空荡荡,青玉荷花鹭鸶花插里百合花早已凋零,珐琅八宝勾莲纹盖炉中的香粉已然熄灭,褐斑白玉浮雕九松屏风上落满灰尘,一切再不复往日的辉煌。
晋武帝从玉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忍不住咳了一阵,良久,他叹了口气,“姜儿,你长大了,马上要远嫁燕国。岁月匆匆,一去不返呐。朕还记得,十年前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每日缠着朕带你去摘玉兰花……咳咳,唉,如今朕老了,不能再护着你了,以后的路要仔细了。”晋武帝苍白的脸上浮起几丝红晕,眼光中隐约有水光闪动。他知道,也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自己最爱的女儿了,有不舍,亦有不忍。“燕国苦寒,切莫大意。”他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儿。
晋文姜强忍着泪水,行跪拜礼,拜别自己的父王。不久前,父王亲征西秦,大败戎狄,却不料转头便传出病危的消息,自己多次来探望,均被定国公的人拦下。宫里宫外,围得铁桶般密不透风,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一想到曾经文治武功、雄才伟略的父王,如今,却形同软禁,她便心如刀割。
走出寝殿的一刹那,心神恍惚,竟是不小心扭了脚。忍着剧痛,她咬着牙走出正阳宫,额头上沁满汗珠。“曼卿,告诉送亲礼官,本宫不慎扭伤了脚,只怕一时无法启程。这里离御花园不远,我稍歇片刻即回,你们不用跟着。”她吩咐道。
一炷香后,巳时三刻,礼官递给公主一杯“回头茶”,寓意出嫁后也要常回头,不忘母国。随即便拉着腔调喊道“启程!”,庞大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从太和门出发,过御河桥,再沿前门大街,便可出城。晋文姜坐在马车内,摩挲着腕上的金银镂花镯子,颠簸中困意愈来愈浓。
无人注意到,几个同样喜服装扮的人影从前门大街一侧的暗巷口迅速闪现,随即又隐没进送亲队伍的洪流中,仿佛几片浪花,消逝在滚滚长河中。
“小心!有刺客!”一阵箭雨从山坡上袭来,又快又密,让人来不及躲闪,地上很快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射入尸体的箭羽是金色与黑色的条纹,那是皇城司专用的箭羽。箭雨结束后,山坡上埋伏的士兵跳了下来,明晃晃的刀刃直向马车砍来。“公主,快走!”何蕴道带着手下从送亲队伍中冲出来,奔到马车旁,反手一劈,挡下致命的刀刃,乒乒乓乓几个回合,鲜血溅洒在红色的袍服上,晕染开一朵朵诡异之花。他一把将公主从马车中抱上旁边侍卫的马匹,“快上马!”一行人从山道上一骑绝尘。
马儿咻咻地喘着粗气,奋力驰骋在荒原上,白色的鬃毛在日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马背上坐着两个人,男子身形瘦削,虽身着红色袍服,仍不掩儒雅清淡的气质。他长臂舒展,紧握着缰绳,将一身正红色嫁衣的女子牢牢护在怀中,奔驰中两人贴的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吁。”男子一拽缰绳,马儿慢慢停下来。
男子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抱下马。“姜儿,没事了,皇城司的人追不到这里了,我们可稍作歇息,再作打算。”女子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一朵芙蓉花羞红了脸,恨不得将自己埋到枝叶里。
“姜儿?”何蕴道有些纳闷,平日里也不见公主如此羞怯,莫非是吓到了?他的目光探寻着,落到她的面容上。方才情况危机,并未来得及细看,这时才发觉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长剑出鞘,利刃指向女子白皙的脖颈。“你不是公主。”何蕴道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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