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滚滚。
即使在数里之外的岸边也能看见海面上那巨大的、漆黑的乌云,和那高高卷起的骇浪。云层之中,道道紫电闪烁,声声炸雷响震。
东海之上。乌云翻卷,风雨兴起。一道闪电横空掠过,天地轰雷。
漆黑的海面泛着白沫。巨大的浪头卷起,犹如黑山崩裂,撞入海中,又再次冲天而起。
水花激溅,阴云密布。海面并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暴风雨似乎还要持续数个时辰。
狂风怒舞,海浪蓦然高高卷起。天幕之上,一道闪电亮过,天地俱白。高大且漆黑的浪中,闪过一头巨大海兽的身影。
海风呼啸,雷声喧嚣。
海面上怒浪激射,海内更加混沌汹涌。
风声呼啸,一道闪电横空掠过,天地轰雷。
浪瞬间归入海内,海兽趁这个机会把灰黑的脊背露在波涛之上。
肆虐的狂风卷动着巨浪的白沫,腾腾的热气从海兽露出浪头的鼻孔中喷泻而出。
一道大浪再次袭来,那头海兽立即顺着如山般的巨浪倒入海内。
波涛之下,海水混浊,冰冷刺骨,只见海底之处,赫然有一座巨城独立。城中光彩迷离,一股紫气流转变换。
城墙之上,黑色的战旗在水中招展,其中一面红色的大纛尤为醒目,旗面上是红色的大字“敖”。
波涛汹涌,乾坤肃杀。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有客!豢龙氏来拜吾王——!”
城池大门轰然洞开……
城外,在漆黑海水中停驻的人立刻分水而入。城门处水花击溅,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风卷席,将来者冲得跌跌撞撞。
在冲过城门的一瞬间,来人立刻栽入无水的白沙之中。急睁眼看时,却见眼前是一条无水之路,白沙遍地、绿藻飘摇。可昏暗无比,只有几支发光的珊瑚充当引路之等。怕是就算阳光明媚,金乌所照之光在这海底也只能有微弱的光芒。
一名等候着的水兵用脚尖将来人下巴勾起,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来人看着那铁甲峥然的水兵,居然笑了。
“吾乃东海水晶宫鳝力士。吾王闻有客到,特着吾来引之。”
“多谢大王。”来人显得十分恭敬。
而对面的鳝力士却并没有敢小瞧眼前的这个精壮汉子——大王可没有几次为客人派出过引路人。由此可见,来人多少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朝前走去。两旁水面如刀切般壁立,且恰似绵延万里,看不见尽头。海树藻草,奇花异卉,遍布周围。
再往前走,珊瑚光渐渐已无,只剩两侧白沙中的巨蚌打开蚌壳,露出其中耀眼的明珠以为照明。来人只是粗看了一眼,见那蚌中的颗颗明珠个个皆有人头大小,明亮如灯。
海底寂静无声。两侧的水壁之内,时不时闪过一两条大鱼,又或几只海兽。但只是一闪,顷刻不见。
在绕过巍然高耸、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之后,便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海底平原。来人的脚步骤然顿住,站在高高的山顶边缘,俯瞰着面前的景象。
在他的凤目之中,一群巨大的水晶宫殿严整而庄严地排列在平原之上。整个水晶宫群在周围数以万计的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气势恢宏。
他从未见过如此高贵壮丽的宫殿。
各色的水晶与海底玉石都被雕琢成砖,交错叠砌,构成雄伟巍峨的城墙与宫殿。一眼望去,似乎绵延千里,蜿蜒不绝。珊瑚点衬的琉璃檐角高高翘起,层层叠叠,犹如万千烈火,在海底无尽燃烧。交错林立的亭台楼阁上,水晶窗镶嵌在层层的玉石之间,折射出耀眼的奇幻光彩,剔透玲珑。
正中五层城楼,一块玉石大匾以红宝石为饰,用金黄色的玛瑙雕出耀眼的“龙宫”二字。
两人慢步走至宫门口,立即有两名青甲虾兵持戟走过来拦住:“所带何人?”
鳝力士一晃腰牌,高声道:“客,豢龙氏到!”
两名虾兵神情一肃,将长戟竖起,立刻大声重复道:“客!豢龙氏到!”他们话音刚落,宫门内的卫兵紧接着开始高声重复:
“客!豢龙氏到——!”
这句话由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传下去,震人心魄,且绵延不绝,响彻海底。
“王命!带客入——!”
在过了几个弹指后,一名传令蛟将骑着装扮华丽的巨大海兽冲至宫门,他的手中抓着一块玉玦——那象征着龙王的威严。
来人眯眯凤目,抬腿上前。鳝力士驻足不行,但那名蛟将在前兀自引路,穿过宫门,便是琉璃铺就宽敞大道,一路上瑶宫玉宇、琼花碧藻,直如仙境。
过了四道宫门之後,那海兽低首嘶吼,驻足不前。蛟将翻身下兽,将腰间宝刀卸下,交于卫兵,带来人步行上前。
行约三个弹指之时,二人便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宫殿前。殿前六个白甲大汉横挡过来,高声问道:“何人?”
蛟将奉上令牌,沉声答道:“客,豢龙氏至大殿!”
“客!豢龙氏至大殿——!”
这句话又被层层碧玉台阶上所立的卫兵口口相传上去,直至最后一道声音消失。大殿上传来一道沉闷的嗓音:
“王命!宣豢龙氏上殿参礼!”
来人昂首阔步,踏着碧玉台阶慢慢上殿。极至殿门,身旁的卫兵们一顿兵刃,齐声喊道:
“跪——!”
这声音有着强大的压迫感,似乎驱使来人跪下。来人眯起凤目,当即跪地叩首。他一步一叩,无比虔诚。直拜入殿内,到水晶阶下。
“足下何方人士?几时得道,受何仙术?”问话之人的声音铿锵有力,犹如青铜器撞击般的凌音。只这一句话,几乎让来人趴在地上——这句话所蕴含的压迫力,实在太强了。
对方没有高声喊喝,但语音中透出的威严象是压着每个人似的。
来人的声音生硬坚实,犹如黄河冬季的冰棱一般:“草民无父无母,自不周山下由豢龙氏拾养。以山为名,随养者姓,得名豢龙周。自幼学族中僻术,习法拙劣,不入王目,来此只为求宝。”
“所求何宝?”
问者语调变得悠扬,似乎心情不错。
豢龙周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此宝名为,'碧海清'。”
迟迟没有回应,大殿内静的瘆人。豢龙周用眼角的余光看去,不远处的水族官员们都脚尖朝着大殿上的大椅,似乎在观察某人的神情。
过了约有五个弹指的时辰,对方开口了:“你抬起头来。”
豢龙周抬起头来,却看一道水晶台阶迂回而上,壁上玛瑙宫灯镶嵌水神珠,光彩粲然。宽阔的大殿中,灯光眩亮,人影憧憧。数十名海将水兵对他怒目而视,而最高处的大椅之上,端坐着东海龙王——敖广。
豢龙周看向最高处的敖广,对方身穿赤黄袍,头戴平天冠。身有玉带,足蹬华履,气宇轩昂。
最让豢龙周印象深刻的,是敖广的脸。不同与他所见过的那些行龙、云龙的脸不同,对方一张青面,额头凸显,金睛圆睁。鼻翼两侧长须飘然,狮鬃般的胡须从两腮垂到前胸,两根龙角峥然挺立。不光威严无比,且有三分骇人。
“放肆!胆敢直视王上!”一侧的将军立即呵斥道。
豢龙周连忙再次低下头,避免直视敖广。
“你要此物有何用?”敖广眯起眼,把两条赤黄色的宽袖垂在两侧,微微低首,像是在垂询一位臣子。
在荧光环伺之下,豢龙周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笑意,但更多的是紧张,他似乎就是想让敖广发问。他伸出指头,点了点自己额头:“我们豢龙氏,现在要遭大劫了。我族本就人丁稀少,若无'碧海清',必将尸骨无存。”
“那些龙也一样。”
豢龙周有意提了这一句。
豢龙周希望用敖广的这些同族来引起他的怜悯。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敖广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同族,只是淡淡地回了句:
“那些低贱的鱼化龙么?死就死了。本王想知道的是……”敖广伸出指头指指豢龙周,说道:“本王借宝给你,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豢龙周愣了下,旋即叩首道:“敢问大王想要什么?”
“本王想要什么,取决于你能给什么。”敖广呵呵的笑了起来,伸出指头指向豢龙周。后者只觉一阵心悸,四肢百骸皆软,几乎要昏倒在殿上。
“本王要你的魂魄。”
豢龙周顿时愣住了,他不明白敖广为什么会看中这个。
“放心。你如果死了,本王会为你重塑肉身的。”敖广开怀大笑了起来:“让你为本王做一个巡海的夜叉也不错。”
但很快,笑声骤止。敖广扶着大椅,上身前探,瞪大两只金睛,语调森森:“你敢也不敢?”
大殿里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太公平的交易。不过……一介散修,豁出魂魄能从龙宫内借出宝物,倒也又有些稀奇。
豢龙周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在过了将近一个弹指后,他咬咬牙,做出了抉择。
“我愿交出魂魄,与大王做巡海药叉,以换'碧海清'。如有违誓,天雷磔之。”豢龙周面无表情。
敖广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从椅上站起来,转过椅后的青玉屏风,似乎是准备离开大殿。
“王命!着豢龙周任东海巡海夜叉,累世为官,不得脱籍——!”在敖广离开的同时,大椅旁的长身龙子高声喊道。
“幸哉东海!幸哉东海!”
大殿上的卫士们立刻跪地为祝。吼声响彻大殿,震人心魄。
“请——'碧海清'!”大椅旁的长身龙子再次发令。
“请!'碧海清'——!”
这句话被碧玉台阶上所立的卫兵们传下去,直至最后一道声音消失,便是漫长的等待。
豢龙周跪在殿上,心中思绪万千,魂游天际。他不想永远被禁锢在东海之内,可只要能借到“碧海清”,他宁可魂飞魄散。
百余名豢龙氏不能全都灰飞烟灭。
至少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族们一个个死去。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刻,阶下传来水军的叫声:“'碧海清'到!”
豢龙周立即循声望去,之见一名鳌将奉上一只朱漆托盘。托盘之上,盖着一领山纹锦巾。
离着数丈之远,便能感受到锦巾下那凌冽的刺骨寒气。离得数尺近时,便觉寒气森然,一股青气如浪般排山倒海的肆虐拍击而来,直叫人气血翻涌。
“奉于夜叉!”鳌将走到豢龙周身前将漆盘奉上。
豢龙周勉强站起身,却猛然一震,仿佛便要摔倒。在摇晃数遭后,他勉强站稳,一把将漆盘上盖着的山纹锦巾扯下。
扯下锦巾的那一刹那,豢龙周顿觉气浪暴烈汹涌,撞击得自己五脏六腑颠来倒去,浑身经脉仿佛都要错位一般。
豢龙周紧紧咬着牙,面色惨白,却皱眉凝神,目光炯炯的盯向漆盘之内。
漆盘之上,赫然放着一枚青色玉佩,莹澈异常。豢龙周探出大手,立即将玉佩牢牢抓在手中。
这玉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上雕螭龙纹缠护,背面凤篆一行字——“天一恒生水,地六水成之”。
这便是“碧海清”。
此物极祥。人佩之,头顶祥云缥缈,周身瑞气盘旋,似有神袛相护;兽佩之,则破修行大关,获人行,通人言,晋升妖修;仙佩之,则功力大增,延年增寿,早登天界。
当下,豢龙周抓着玉佩,对着空荡荡的大椅上高声道:“谢大王!豢龙氏,周,辞行!百叩为敬——!”
说罢,他再次跪倒在地,朝着大殿上磕起响头……
晨雾如低拂过地面的云,被撕成轻薄的片缕,在闪着金光的河流上缓缓滑过。山上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尖草尖上都闪耀着初升红日的金色光芒。
这已经是自龙宫出来的第二日,豢龙周正在东海附近一处偏僻的小山上,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前行进着。
而在不远处的前方。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处,数十座羊皮篷帐遍布,如同青草地上的白云。乳白色的炊烟随风冉冉升起,就像是专门为回家的他引路的。
“是周!”
豢龙族内眼睛最好的淼第一个发现了豢龙周。她一边喊着,一边用树枝将煮肉的火堆挑的旺些,然后快步奔向豢龙周。
篷帐中的族人们听到叫声,很快都钻出篷帐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豢龙周这次东海之行。直到最后,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制止了愈演愈烈的喧嚣。
“天谴将至,幸好你把'碧海清'取来了。”
燃着干牛粪的火堆边,大帐中几个族内的老人正在进行一场关乎豢龙氏族生死的商议。来的基本都是族内的老人,而年轻的豢龙周则是作为旁听者站在一旁。
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了豢龙周此行所发生的事情。无一不为他感到惋惜,但为了全族人的性命,他们不得不如此。
事情发生在半月前。油尽灯枯的老觋用最后一丝生命,为仅存的一百三十二名豢龙氏仆出一卦。
此卦名为……
天雷无妄。
又名无妄卦,无妄而得,是谓下下卦。
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这个卦是异卦,下震上乾,相叠。乾为天为刚为健;震为雷为刚为动。动而健,刚阳盛,人心振奋,必有所得,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老觋用尽浑身解数,只为豢龙氏谋得一条生路。可到最后,他在死前所说的也只有三字——“碧海清”。
年迈的老族长便派族内法术最高的豢龙周入东海,借“碧海清”。选他的原因,是这是唯一一个豢养了龙群的人。
他所豢养之龙,个个强健,都是能呼风唤雨的真龙。是最纯正的龙族血脉。这点是豢龙氏中从未有过的。
“暴雨即将到来。我们就要迎来灾难了。”老族长皱紧了眉头,火光映得他脸色苍黑,“往东去,是东海。我们所豢养的龙如果贸然闯入东海的禁区,那我们都会死。离老觋所卦'无妄'的到来,只有不到三天了……”
“如果'碧海清'真的没有用,那我们……豢龙氏真的要完了么?”有人突然发问。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然呢?”老族长嘴唇发紫,脏乱的胡须抖动着:“那时就知道,谁也别想独活。”
“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那'碧海清'要怎么用,它到底怎样才能抵挡无妄?”
老族长提出这么一个问题。而只是这一句话,竟然让帐内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过了许久,角落的一个男人开口了:“还有近三天的时间,我们试试,或许可以找出用'碧海清'抵挡无妄的方法……”
“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老族长摇着头,喃喃道。
族长的声音嘶哑虚弱,听得豢龙周心里发凉。他看着族长花白的头发在褐色的老脸边颤着,揪着胡须的左手无力地重复着,像是落水的人揪着最后的稻草。
男人愤然而起:“这有什么不可能?!我们一定可以的!”
“你们不明白……不明白的。”老族长摇着头,什么样慰藉的话都无法打开他紧锁的眉头。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