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界被瘟疫肆虐的时候,天界之上正是另一番景象。
却说,那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一日驾坐于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文武仙卿早朝之际,忽有五斗星君中,南斗六司延寿星君启奏道:“万岁,近日下界瘟疫四起,又有大星陨之。恐下界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等物借此生事,望万岁决断。”
玉帝听闻,微微皱眉,并未答话。
这时又有邱弘济真人上前启奏道:“万岁,通明殿外,有东海龙王敖广进表,听天尊宣诏。”
玉皇当今传旨:着宣来。
不多时,敖广宣至灵霄殿下。他看看两侧立着的仙班,先向玉帝行一跪三叩大礼,然后从宽袍中取出一表跪奉,高声道:“小龙有表启奏。”
一旁早有引奏仙童,接上表文。玉皇持表从头看过,表上以金文凤篆写道:
“水元下界东胜神洲东海小龙臣敖广启奏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近因豢龙氏豢龙周者,求见小龙,因下界无妄之灾,索宝物,言辞恳切。所求宝者,为万岁亲赐之宝'碧海清'。臣本欲不理,那人以魂魄为物欲换。臣感其心仁厚,为救下界黎民,不惜以魂魄为献,便借出此宝。今,臣敖广舒身下拜,以求万岁赐罪。臣今启奏,伏望圣裁。恳乞天兵,驱瘟除疫,庶使海岳清宁,下元安泰。奉奏。”
圣帝览毕,传旨道:“着龙神回海,'碧海清'一物是为朕赐,但已是汝家之宝,转借他人朕无阻之。至于驱瘟除疫之事,朕自有决断。”
敖广听到玉帝如此发落,感激涕零,连忙顿首谢去。
下面又有东方木德重华星君启奏道:“万岁,臣也有表文进上。”
一旁又有传言玉女,接上表文,玉皇亦从头看过。表曰:
“近日有星坠东海之侧。星灿如日,大似太阴。上为先前太清道德天尊藏残丹、废刃之地,今坠于下界,恐引得下界妖魔前来争抢之。时,三界大乱,不得安宁。妖魔定肆虐下界,扰黎民生息。小臣具表,冒渎天威。伏乞调遣神兵,寻其宝物,整理下界,平定骚乱。谨奏。”
玉皇览毕,传旨道:“着天兵前去收回,交还于老君。”
重华星君闻言神情一松,顿首谢去。
玉帝眯起双目,靠九龙大椅,徐徐开口道:“延寿星君前所言甚是,妖魔肆乱,于三界不安。然,事已至此,又当如何?”
话音才落,阶下闪出一白发苍然、乌衫白袍的老仙。玉帝微移神目,阶下者乃是太白长庚星。
“卿有何良策?”珠帘之后,玉帝的表情看不真切。
太白金星神态平和,微微躬身道:“万岁,下界瘟疫横行,早有妖孽借机生事。今又有天尊置丹药、神兵之星陨落,下界妖魔定会骚乱人间,到那时……必然是一场天下大劫。”
“那依卿之言,该派那路神将下界收伏?”玉帝有些迟疑。
太白金星连忙俯首启奏道:“万岁,依微臣之见,不必派遣神将下凡收拿。臣启陛下,可派一人,奉圣旨下界降妖除魔、斩凶魔恶鬼;同时勘察四海八荒,将所见著成一书,表奉万岁。”
玉帝闻言,微微颌首,一展袍袖问道:“依卿之言,所书之名为何?”
“此书名为……”太白金星双目精光一闪:
“《志怪录》。”
玉帝闻言甚喜,道:“依卿所奏。只是该遣何良将下界著书?”
太白金星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淡笑:“臣却才听闻,东海龙王敖广曾借一人万岁御赐之宝,想来此人定是性情纯良之辈。下界人间,多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更多虎豹妖魔,非纯洁之人不能所污也。此人纯良,又是人间之辈,正可替万岁著书。”
玉帝伸手捋捋长髯,半晌未言,似乎是在思考。他展展黄袍,宣众文武仙卿,问道:“此人是几年生育,何代出生,品行如何,可有法力?”
一言未已,班中闪出千里眼、顺风耳道:“这人乃一农妇于二十年前所生,弃于不周山,后被豢龙氏所养。当时不以为然,这几年在豢龙氏一族中习的些微妙小术,却是引龙喜爱,但不会飞天遁地等大法。”
玉帝偷眼瞧了一眼太白金星,却见后者面露尴尬之色,于是解围道:“既然不会法术,那还是另选他人吧。”
不料太白金星却摇摇头,再次启奏道:“万岁,臣以为不妥。”
“哦?”
玉帝看向太白金星,目光锋锐如飞箭射来,可却不能影响这位老仙分毫。
大殿上的其他仙家都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见,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太白金星低下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启奏道:“上圣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此人冰魂雪魄、品行端正,也顶天履地,服露餐霞;今虽未修成仙道,却已有降龙伏虎之能,与散仙又有何异哉?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圣旨,把他宣来上界,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箓,命他与仙班之中一人为师,再下界著书,若受天命,后再升赏;如若不成,再做打算。一则不动众劳师,二则收仙有道也。”
思索良久,玉帝方才开口道:“即着文曲星官修诏,着太白金星下界宣来。”
“诸位爱卿,朕乏了,退下吧。”说完,玉帝便扶着龙椅坐了起来。
临走之前,他略有深意的瞧了太白金星一眼,后者面带笑容,毫不在意,就如同没看见一样。
玉帝微微叹了口气。
说白了,这次著书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下界的局面确实需要人打破——妖魔肆虐、精怪丛生。这样发展下去,那些恶妖凶魔迟早会生出事端的,偏偏这个时候,老君藏丹置刃的那颗大星又陨落了……
凭玉帝本心说,他并不想让仙界的人去当破局者,可局面实在太糟了,再加上太白金星的力推,便有些不情愿的同意了。
确实应该培养一个破局者了。
他们已经为他铺好路了,接下来……就看那个叫豢龙周的凡人该如何走了。
这些事豢龙周自然不会知道。因为,这时的豢龙氏的营地里,正被一片愁云笼罩着。
“族长呢?”豢龙周快步走出帐篷,询问身旁的豢龙淼。
“在你的帐篷里。”豢龙淼没好气的回答。她把一块木头扔进火堆,脸上带着一丝失望。
“碧海清”并不管用。被传染的族人们越来越多了,到昨日已有了四十四个,全族近一半的人都病倒了。而且……有十一个族人已经在瘟疫中死去。
就在族人们将期望的眼光投向老族长时,却发现后者也并无主意。
现如今可倒好,老族长每日里都是自暴自弃地抱着酒罐子长吁短叹,说他小时候豢龙氏有多么强盛,所到过的地方有多么美丽……
这让豢龙淼大为恼火。眼下,整个豢龙氏的希望便都集中到了豢龙周身上。
可是,瘟疫已经变得无法控制,几乎就要让全族的人都被感染了。
豢龙周挨着她的身旁坐下,摸摸肚子:“我饿了。”
“我也饿。”
豢龙淼恼火地推了他一把,然后将身体伏在膝盖上,突然崩溃地哭了出来。豢龙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血似的太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夕阳似血,将远处的原野映成一片红色。豢龙周盯着远处的地平线,如同石头一样,许久不动。
豢龙淼哭了一会儿便不哭了,她从地上站起来,对豢龙周丢下一句“我去弄饭”,便快步离开。
豢龙周待在原地没有动,而是静悄悄地望着远处西沉的太阳。血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眼角骤然滑下一滴清泪。
豢龙氏,可能真的要完了。
他烦躁地伸手挠挠头,躺在地上,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豢龙淼叫醒了。等他刚刚坐起来,豢龙淼便把他拉起来:“去你的帐篷里吃饭去。”
于是他便昏昏沉沉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豢龙淼做的牛肉喷香,老远就能闻见辛辣的香气。
豢龙周搓起手掌,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快步走进了篷帐。
篷帐里面,老族长正向火烤着身体,见他来了,便说:“饭在案上,快去吃吧。”豢龙周看了眼老族长身后的木案,上面放着两盘牛肉——牛棚里的牛应该只剩下一天了。
想到这里,他咧嘴苦笑了一下。
只不过,他已经没精力管这些了。豢龙淼做的牛肉是全族最好的。
牛肉垫在黑粟饭上,红白相间,细细地抹了茱萸和大盐粒子,上面还洒了清香的野菜。一层汪汪的牛油盖在黑粟饭上,有股腊肉的油香,一点不带膻腥。他大把地抓起来往嘴里塞,就像是许久没有吃到肉的饿狼一样。
老族长歪头笑着看他,却没有吃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把那个雕着龙纹的小铜酒盅倒满了,他喝了两口,看着火堆中的那团不断向上的火焰出神。
“豢龙氏没救了。我看豢龙淼不错,跟你挺般配,去东海之前,留个种吧……”老族长看着火焰,突然叹息了一声。
吃肉的豢龙周立刻停下了,他也呆呆的望着那团火:“她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能那样。”
“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你们今夜就圆房吧。”老族长面色阴沉。他将酒盅里的酒喝尽,又倒满一杯。
“你能不能不喝了。”豢龙周的眉尖微微抖动着,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也快要崩溃了。
老族长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整整一杯酒喝了下去,这才说道:“你尽快去东海吧,待在这里,你也会被瘟疫找上的。”
豢龙周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看向族长的眼神中尽是费解:“你是要我抛下全族的族人,以求让自己独活吗!?”
“不然呢。”老族长抬起眉,捋着长髯:“豢龙氏已经没救了。既然有生的选择,你就应该活下去。”
“不可能!”豢龙周站起身来。他的肩膀在颤抖,嘴唇在抖,一双凤眼中那压抑不住的怒焰,几乎要喷薄而出:“我不可能丢下族人们!”
“砰”的一声,老族长重重地把小酒盅砸在木案上,对着豢龙周大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如果不走,你又拿什么来救他们!”
豢龙周被族长喊愣了,过了良久,他低低叹了口气,只是吃肉却并不抬头。
烛火被透进来的微风压得一低,豢龙周把牛腿骨抛在了小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听我的,快点去东海吧。”
老族长一边叹气,一边喝着酒。
“不行!”豢龙周固执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毅:“要死,我也要何你们死在一起。”
老族长不吭声了,双手抄在腰里,搂紧了袍子,挪了挪屁股,侧过身去把背对着豢龙周。他弓起来腰,从背后看像是一只干缩的大虾。
老族长不再说话,只是晃着手中的小酒盅,看着里面的酒液荡来荡去。
“我来自何处?”
沉默了一会儿,豢龙周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始向老族长询问自己的身世。
老族长叹息着,似乎不想说。他把酒盅里面剩下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翻个身在貂皮裘上睡了过去,呼吸声渐渐悠长低沉起来。
豢龙周大着胆子按了按他的肩膀,第一次询问起自己的父母:“族长,我究竟来自何方?”
“你是神灵赐给豢龙氏的礼物。”老族长的声音仿佛梦呓,“你来自不周山……”
“那年,我还不是族长,乘龙在各地游荡。”老族长的声音又低又沙,像是在讲故事,“突然有一天到了不周山下——那几年北风来得猛,就连北方几个大草场上都稀疏得很。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不周山上居然还有好青草。”
“我因为想要看景而进入不周山,却不料在山脚下发现了你……只那一眼我便认为你和我们豢龙氏有缘,因为我的那条紫龙一向性情暴躁,可你不怕它,而是伸出手摸着它的长须……”
豢龙周在一旁听着,眼角突然滑落一滴泪……
残阳似血,遥遥朝着西方的群山坠去。豢龙氏营地里的帐篷前腾起一柱一柱的炊烟,直飘到天空才悠悠地散去。
豢龙淼抬起头,看着低垂的太阳,想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在夕阳铺洒下来时,女人们都会三三五五地聚集在一起,低声哼着她听不太懂的歌儿。她们虽有嬉笑,可手上不停。有的在给牛皮上油膏,有的在打肉,有的则拿着吹筒引燃羊粪。
想到这里,豢龙淼不禁叹了口气,起身往篝火里扔了几块干柴。幽幽的火星腾起来,火光照着她有些憔悴的脸,让她有些暖意。
她伸了个懒腰,转顾周围。她突然发现,远处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位虚发皆白的老者。
对方穿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系一条乌带,头戴如意冠,手中持着柄光净柔软的拂尘。鸾姿凤态,颇有仙人之姿。
落日赤红,挂在西面的天际,将他身上照耀的金光闪闪。
豢龙淼正在营地边缘,看到老人后,她立刻站了起来,对着远处的老人喊道:“老人家!您是迷路了么?”
对面的老人长髯飘飘,见到豢龙淼问话,便高声问道:“此间可是豢龙氏所住之所?”
“是!老人家是要找谁么?”
豢龙淼有些奇怪,这老人的打扮贵气冲天,身上穿衣,是皇亲国戚才能穿的衣裳也不能比的。这种人,怎么会来他们这快要泯灭的小族?
老者微微一笑,对她道:“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族中豢龙周上界,快快报知!”
豢龙淼一愣,旋即笑道:“你是哪家害了疯病的老人?居然来这里……”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因为在她的对面,老人猛然纵身而起,脚下立刻生出一片祥云,载他遥至半空。在夕阳的照耀下,老人赫然立在云端,浑身瑞气弥漫。
“我乃天差天使,有圣旨在此,请你族中豢龙周上界,速速报知!”老人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来意。
豢龙淼慌乱地点着头,迈动已经吓软的双腿,快步跑向豢龙周的帐篷……
夕阳逐渐消失,黑夜来临,夜雾笼罩着大地。满天的星辰映在小溪里,如千万点萤火闪闪烁烁。
似乎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豢龙周的篷帐很快便被族人们团团围住,最前面的几个人都扒开帐帘偷看,想要一睹天仙的风采。
太白金星看了看帐篷中的陈设,朝南立定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圣旨,下界请你上天,拜受仙录。”
从太白金星进入篷帐时起,豢龙周便惶恐地跪在地上。现在听到这话,连忙对着太白金星磕了两头:“上仙!我一介凡夫,不求成仙!只求上仙救我族人!”
说完,他连连对着太白金星磕头,以期想让对方伸出援手。
对方的来意豢龙周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的是,那些天界的神仙都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至少对他们来说是如此。只要那些神仙们弹弹手指头,便能解决凡人们一切所不能解决的事情。
“我救你族人,你跟我上天界。可好?”太白金星一笑,微微低下身子对豢龙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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