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饶命啊!”
一听说灵寿君要放火烧殿,那些僧众一齐跪下,哭天抹泪道:“万万不可啊,此寺乃是僧众于百年间慢慢修筑而成,万不可如此!”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说!”灵寿君厉声大叫。
众僧跪地道:“小僧实在不知啊!”
灵寿君大为恼火,当下举起双锤便要去打僧人。摩昂连忙上前拉住灵寿君:“灵寿,休动手!且莫伤人!再与我审问一问!”
众僧们磕头礼拜,哀告摩昂道:“老爷饶命!我等委实的不曾看见主持。实在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摩昂皱起眉,觉得和尚们的话不像是骗人的。可是周屿安、驺虞连同那个主持一齐消失,这事实在是蹊跷。
他忖量半晌,问道:“你这里可有甚么妖怪成精么?”
一个僧官战战兢兢答道:“我这里正东南有座荒坟,听人说那坟包上有个大洞,洞口有缸口那么大,想来应该有什么精怪居住。”
“此地离这里有多远?”龙女显得急不可耐。
“只有二十里。”
“走!”龙女叫了一声,口中霎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口哨。随着口哨声响起,她座下那只青鸾连扇双翅,如飞箭般从佛殿顶上掠过。
与此同时,灵寿君已动身去引坐骑,姬怀尘也进了房内去拿包袱。一行人整装待发,准备去寻周屿安。
摩昂蹙起眉,教道:“把那条细犬放出来,寻人!”
龙女闻言,旋即抖动右臂那大红的衣袖。一缕缥缈的清气从那衣袖中飘出,在空旷的庭院中划出一道云流龙行的烟迹,然后缭绕着龙女的身躯,在她脚边化作一条黑色的细犬。
与此同时,姬怀尘递来一把周屿安常用的拂尘,龙女接过,放到细犬的鼻子下,让它嗅了嗅周屿安留下来的气味,口中呼哨。
那细犬把鼻头贴在地上耸了几耸,双耳陡然一立,转身朝着南方狂奔而去。
“快跟上!”
姬怀尘叫了一声,翻上望天犼。
龙女驱动青鸾,低飞着紧随其后,摩昂、灵寿君、姬怀尘也都驱兽驾云地纷纷跟了过去,在街上构成了一道奇妙的队列。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对着几人磕头作揖。
周屿安躺在一张榆木桌板上,胸口微微起伏,鲜血渗入了身下桌板的木纹,让其纹理变成了暗红色。
石洞的洞顶寒气凝结,渐渐形成了一滴水珠。水珠沿着粗糙的石壁快速滚动,最终滚到一处略微突出的石尖上,然后从上悄悄滴落。
这滴水珠在空中滚了几番,恰巧落在周屿安的眉心上,溅起一朵渺小的花样。与此同时,周屿安突然睁开了凤目。
眼前的景象略微让他有些吃惊,周遭石壁如刀切一般,虽算不上光滑如镜,但也是平整非凡。远处数个洞口透着微光,通往某处——这是一座庞大的石洞。
周屿安回顾胸膛处,却发现那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伤口与血迹,甚至连疤痕都没有。
“怪事,真是怪事。那和尚不知道使得是什么兵刃,居然能伤的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搭救了我,不如先去那石洞里钻钻看。”
他翻身从桌子上爬起来,摸了摸身上,发现玉龙盘在左臂上、后腰上别的那柄紫微大帝的杏黄旗还在,便松了口气,矮下身形,钻入一处石洞。
其中的甬道不算宽阔,但也并没有周屿安想得那么狭窄,只是需要他稍稍低下头而已,不过这甬道内拐弯却不少。好在一条路到底,没有任何岔路,倒是让周屿安有些安心。
他的双目逐渐适应了黑暗,但心中仍有些提防,向前忽紧忽慢地走了越数百步之远。周屿安忽然眼睛一眯,看到前头有一束光亮投射下来,看来出口快到了,应该是个向下的出口。
他紧走几步,却发现出口窄小了些,又怕出口有什么危险。于是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当他从出口探出头时,一股幽香蓦地闯入鼻宫,花花的水声也袭人耳内,周屿安睁大凤目一看。只见雾气蒙蒙,在一团团的绿叶中根本分不清哪是藤萝叶,哪是其他树的叶子,只是隐约能看到一朵朵紫红色的美。颇有万绿从中一点红的意味。
原来这出口设在了石洞内的一处温泉旁,被藤叶遮盖,恰好是个隐蔽之所。周屿安爬出洞口,第一时间从后腰上抽出杏黄旗,变作四尺长短,虚持在自己身侧,以防可能的危险。
这杏黄旗是个宝物,能大能小,随心变化,周屿安平日里也不使用它,便将它变作巴掌大小,藏在后腰。此时在这狭小的地方也能施展开来,正是用得它处。
他向前走了几步,掀起一大片遮挡他视线的藤萝叶,闯入眼帘的,是一处阔约三丈,长有十丈的温泉。
温泉约有四尺深浅,清澈见底,泉底下咕嘟嘟地向上冒着白泡,热气腾腾,似锅中滚开的热水。
而温泉其中,几名女子正在水中泡着,一个个在水中推着水波、潦起水花的玩耍。
更要命的是,那几个女人谁也没穿一丝衣物。
当她们发现周屿安之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声惊呼,紧接着朝着周屿安大叫:
“登徒子!你快转过去!”
周屿安紧紧皱起眉,不转也不是,转过去也不是。他不怕这些女人对他下手,但从心底里又有些怀疑,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
“我若转过去,你们对我下手怎么办?我目朝于天,你们快穿衣裳!”
说着,周屿安昂起头来,一双凤目紧紧盯在洞顶上。
“你,你混蛋!”
混乱中,不知是谁骂了一句。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水花声,那几个女子从温泉中走出,身姿绰约,朦胧胧。都用丝绸做的薄衫半裹着身子,却无可奈何的露出了半边酥胸。
温泉边摆着两个描金彩漆的衣架,上面放着几人的衣裙,四个女子连忙跑上去换了衣物,转而看向周屿安。
“换完了么?”
周屿安的凤目依旧死死盯着洞顶。
“还没有。”
一个女子应了一声,却从一旁石桌上取了把小刀,狠狠一刀朝周屿安面门剁了去。后者听见刀刃破风声,连忙一躲,却被她将头顶插的木簪砍掉半边。
“好个女子!”
周屿安一把扭住了对方的胳膊,迫使她丢掉了手中的小刀。而这个时候他快速在对方的脸上扫了一眼,对方面容清秀,一头乌发作个垂鬟分肖髻,更显得她温柔大方。只不过此刻她双目怒视,气愤非常。
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将对方推到一边。
“呸!登徒子!”
对方恶骂了一声,转身与另外三人站到一起。
周屿安扭过头去,好奇地端详着这四个的年轻姑娘。
头一个女子鼻梁高耸,身姿婀娜。她身上穿着条葱青色的襦裙,外面套着件半臂。满头青丝被挽作个似单螺而非单螺的发髻,上面斜插着一只金凤衔草簪,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浑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她的一双杏眼紧紧盯着周屿安,目光虽愤恨非常,但又让人心生怜惜。
周屿安转过目光,望向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子。
第二个女子脸庞生得小巧精致,身姿又娇小。穿一件槿紫色的窄袖衣,里面是白色单襦。头上发丝平分两股,对称用紫带系结成两大椎,分置于头顶两侧,又在髻中引出一小绺头发,乃是丱发样式。
此时她面色通红,不敢直视周屿安,显然是被人看了身子,羞得不行。
第三个女子姱容修态,举止恬淡安然。一袭雪青色长裙披在身上,贴身一件象牙白的小衣。头上的百合髻松散了些,反倒令她平白填了几丝慵懒。
“大姐,我早就说了,你都多余救他!”先前出手的那个女子愤愤道。
周屿安眯眯凤目,将杏黄旗收起,朝着四人深鞠一躬:“小子冒昧,不知此间乃是诸位洗浴之地,实在冒犯,万望诸位谅解。”
“要想谅解也行!”那个头上挽作百合髻的女子一摆衣袖道:“你自挖双目,我们便原谅了你。”
周屿安半吞半吐道:“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
“你不愿意?”
“实是难为。”
“那我便亲自下手!”
那女子叫了一声,快步走到周屿安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混蛋!”
周屿安没有避让,而是任由那一掌拍在他的脸上。
“几位救我性命,小子如此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女子丝毫没有停顿,在抽了周屿安一个嘴巴后,立刻从地上捡起那把小刀,用小刀顶在了周屿安的脖子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女子的目光中尽是恼怒。
“行路人。”
女子眯起眼,把刀刃稍微用了力,重复了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行路人。”周屿安又重复了一遍。
“你找死啊!?”
女子叫了一声,似是恼火,又似是疑问。她将刀刃撤开几分——这是要发力将刀子刺入周屿安的脖颈。
“娇娘,住手!”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开口喝住了她。
“大姐!”那个叫做娇娘的女子并不想停手。
“我说了,住手。”
对方的态度很强硬,似乎有着无情的威压,迫使娇娘扔下了刀子。
女子慢步走到了周屿安身旁,慢慢绕着他打量着。襦裙上的白色荷花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令周屿安心旷神怡。
“你说你是行路人,行的是什么路?”
“正路。”
“什么正路?”
“除暴安良、斩妖除魔的正路。”
女子惊讶地看向周屿安,突然笑了:“你是周屿安?”
“正是。”
女子笑得更厉害了,对周屿安说:“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凶神恶煞的夜叉恶鬼啊。”
“嗯?”周屿安有些不解:“我在你们之中已经被传成这样了么?”
他看得出来,这四位女子都是得道的妖仙,浑身上下并没有恶气,而且他刚才闻到了,这几人口中都是清香,没有吃人害命的那股浊气——这几个,必定是善妖。
“只有比这更玄的。”
说着,她走到石桌前,捧起茶碗,又小小啜了一口。她此时的举止恬淡安然,全然没有在刚才那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
“姑娘不害怕吗?”他眯起凤目。
“反正害怕也没用不是?”
女子呵呵笑了起来,“你杀得是吃人的恶妖,又不是我们,更何况我们还救了你的命。那我们还害怕什么呢?”
“大姐……”那个年岁最小的女子走到她身旁,揪住了她的襦裙。
女子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小妹乖,这个道士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他是个好人。”
说完,她回头对那个最先对周屿安动手的女子道:“凰儿,你去带周道长去正厅,我们稍后便到。”
“哦。”
那个叫凰儿的女子不情不愿地走到周屿安的身旁,“走吧。”
说完,也不管周屿安,只顾着低头朝前走去,粉色的衣袖一挥,正好打在周屿安的道袍上。周屿安无奈地笑笑,慢慢跟上她。
“那个……对不起了姑娘,实在不是有意看见几位……”
在去正厅的路上,周屿安觉得自己应该对那几位女子道个歉。既然如此,就先从这个凰儿开始罢。
“你还说!”
凰儿面色潮红,抓着把小刀,恶狠狠地转头佯作要刺周屿安:“登徒子!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是是是,是小子的不是了。”
周屿安苦笑了下,没再敢言语。
另一面,娇娘扯住那个被她们称为“大姐”的女子的衣袖,羞臊道:“大姐!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我们几个都被那个登徒子看光了。”
女子叹了口气,安抚道:
“娇娘,大姐知道你们心里苦,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让一个大男人看了,这叫什么事呢。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杀他——他是上界派下来的人,我们拿他没办法。”
“那大姐,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小妹扯着女子的襦裙,显然还没从却才的惊恐中缓过来。
“先和这个周屿安谈谈吧——另外,叫兄弟们把那个秃驴带到正厅去。”女人摸着小妹的头,气势蓦然凌厉了起来。
温润的茶汤顺着咽喉滑下去,流进四肢百骸,带来滚滚热力。周屿安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长长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浊气。
四周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一股幽香从石桌旁边的香炉内冉冉飘起,在石洞内随风飘动。先是缭绕在烛台与花草之间,又在几处各色纱帘上留连。
正厅被这些女人们装扮的简直不像是个石洞了。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几处石柱上绑着纱帘,当放下时,正好能将正厅严严笼罩住。入目斑斓,清香萦身,亦然如仙家景致。
周屿安尴尬地看向对面,凰儿正对着他坐在那里,双目之间尽是愤恨。
“唔……你们是怎么救的我?我被那秃驴捅了个对穿,为何我身上连道疤痕也没有?”
周屿安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问道。这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不过先前时机不对,不好开口。目下只有他们两个,自然要问。
凰儿翻了个白眼,道:“是我弄风把你摄来的。你身上没疤痕是因为大姐帮你疗过伤了——不过你也是真笨,我大姐在寺里告诉过你要多加小心,你怎么不听?”
“你大姐告诉过我?”周屿安神色大异。
他细细一想,骤然回想到多闻寺内对他说“施主万万小心”的那位姑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姑娘便是你家大姐啊。数次救我,真是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你还做那种事!”
凰儿一拍石桌,朝着周屿安狠狠地瞪了一眼。
“唔……”
周屿安尴尬地端起茶盏儿,又抿了口茶。空气中再次弥漫起尴尬的气息。
这时,两个膀大腰圆的妖怪带着个人走进来。那人穿着身僧服,被妖精用铁索捆着,此刻又被绑到了一根石柱上。
周屿安抬眼一瞧,乐了。
被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捅周屿安一刀的那个主持。
那个主持一看到周屿安与凰儿,立时挣扎了起来,眼中尽是恐惧。可那两个妖怪才不管他,四手翻动,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大姐说了,这个秃驴和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一会儿要细细割了他。”
一个牛妖说着,从怀里掏出把尖刀,递给周屿安:“由你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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