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周屿安不解地接过刀:“怎么是我来动手?”

“你不来我来。”凰儿说着,便要过来取刀。

“去去去,你不是有么?”

周屿安闪身避开,蓦然又生出了一股恶趣味。于是掂着尖刀走到那个主持的身旁,用刀子拍了拍他的脸,道:

“贼秃驴,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那主持一见凰儿和周屿安,便被吓得浑身打颤,一时没忍住又尿了裤子。此刻被尖刀拍脸,一感受到那铁器冰冷的触感,立刻又是一阵战栗。

看着那主持一阵战栗,周屿安顿觉好笑,于是继续吓唬他道:“不如一刀刀的割了你,我记得人间有种刑法就是这样,一刀刀细细割了你的肉,然而你还没有死,可以深刻的感受到那巨痛……”

“啧啧啧,想想可怕。”

“别杀我啊,爷爷,饶我一条狗命吧……”

那个主持哭丧着脸,哀求道:“我这条贱命不值钱,可别因为杀我这个蝼蚁,而损了爷爷的道行。”

“说的不错。”周屿安咧嘴笑了:“我不杀人——但是她可以。”

话音刚落,他闪开挡着主持视线的身子,露出身后的凰儿。

“贼秃驴!看刀!”

凰儿叫了一声,抬手就要去砍那主持,周屿安连忙扯住她:“哎,我就那么一说,你可不能真杀了他——姑娘家的,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

“说的对。”

周屿安话音才落,娇娘等人便走入正厅里来。

周屿安连忙走过去,对着为首的女子倒身便拜:“多谢大姐数次救我之恩。小子惶恐,惶恐。”

那女子呵呵一笑,连忙扶起周屿安:“总纂官莫要叫我大姐,叫我灵玉子便好了。”

“小子明白。”

灵玉子转头瞥向在石柱那里绑着的主持,厉声喝道:“你这个畜牲,老主持待你如亲子,你却反害了他命!今日,我便替老住持报仇雪恨!”

“娇娘!拿刀来!”

娇娘急忙递过一把解腕尖刀,灵玉子一把接过,抬手一刀剁去,恰恰劈在那主持脖颈。血如泉涌,那主持登时没了气息。

灵玉子的肩膀依旧颤抖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周屿安眯起眼,他看得出来,刚才灵玉子那一刀砍过去,尖刀险些脱手。这一切都表明,她是第一次杀人,紧张的很。

周屿安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适应她不要太过激动的同时,从她手中取过了尖刀。

“一刀杀了他,便宜他了!”

娇娘朝着尸体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一跺脚,走到一旁去了。

周屿安悄悄跟上去,他有些好奇,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凑到娇娘身旁问道:“娇娘,你们和这个主持有什么仇?”

“你问这些干什么?”

娇娘皱起眉来,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说道:“我们杀了人,难不成你要因为这个来让我们抵命、做你升官儿的垫脚石?”

周屿安连忙摆手:“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娇娘,不许这么对总纂官说话。”

灵玉子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她迅速整理了下衣裙,对周屿安款款欠身道:“请纂官微移玉趾,随我来。”

说着,她兀自走向前方,为周屿安引路。那风华绝代的背影,不禁让周屿安也有些把持不住。

细犬放足猛跑,每走半里,都会停下来闻一闻,辨别方向。随着时间推移,细犬犹豫的次数开始增多。时至子时,几人早已出城,空气中的味道也越来越杂、越来越淡。

每次细犬犹豫时,龙女都会递过那把拂尘让它嗅嗅,可很快这招便失灵了。周屿安的气息,已经薄弱到让细犬也分辨不出来。

一行人停在了距离僧人们口中的正南方荒坟不到五里的地方。

细犬再次昂起头来嗅了嗅,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然后烦躁地原地转圈,用前爪刨着地上的土,却无论如何也不向前走了。

鸾背上的龙女叹了口气,知道它已经到极限了。

此时摩昂、姬怀尘也纷纷赶过来。看到细犬这副模样,心中俱是一凉。

灵寿君按落云头,看见细犬不走了,勃然大怒,走过来怒气冲冲地狠踹了狗一脚,将它踢得发出嗷呜一声惨叫。

灵寿君还要踢,却被姬怀尘给拦住了。

“别拦我,这惫懒畜生不打一顿,总是偷懒!”灵寿君气急败坏地喝道。

龙女跳下鸾背,蹲下身子,伸手搂住细犬脖子,尽力安抚:“它已经尽力了。这犬乃是天地间一缕清气所化,难不成天地会骗你?”

她摸了摸猎犬的脑袋,语气里带着点怜惜。

“有吃的吗?”

龙女抬起头问姬怀尘,姬怀尘连忙从腰带里翻出一片羊肉脯。龙女轻轻将肉脯撕成条状,喂给细犬吃下去。

灵寿君对这些没兴趣,他只关心一件事:“诸位,接下来怎么办?”没人回答他,摩昂环顾四周,想要先分辨身处的位置。

刚才细犬带他们一路狂奔,出南门,望南走,走得一直都是正南方。这恰好与和尚所说的妖怪住所不谋而合。

“看来,那处荒坟应该真有妖魔。”摩昂望着南方喃喃道。

“你想要怎么办?”姬怀尘拍拍身旁的望天犼。在如墨般的深夜中,这头火犼如同一处移动的标识一般,令众人不会走散。

摩昂扬扬眉毛:“若是能直接要出人来最好。若是不能,便只能打了。”

姬怀尘略点了一下头:“所见略同。”

“都莫懈怠!向正南方走!”摩昂翻上逼水兽,高声叫道。

一行人再次腾云跨兽,由跨火犼的姬怀尘前方带路,继续朝着南方疾行……

周屿安随着灵玉子穿过一处石桥,又接连过了数条甬道,最终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纂官,请。”

灵玉子嫣然一笑,停在了一节石阶上。在二人前面,是一处藕荷色的纱帘。帘后金光闪闪,似乎藏着什么宝物。

周屿安惊疑地看了灵玉子一眼,很是好奇帘后藏着什么。

于是,他一把抓住纱帘将它拉开,而等他掀开帘幕后,眼前的景象足足让他愣了五个弹指。

呈现在周屿安的面前,是一座无比巍峨、由黄金打造的巨大佛殿!

佛殿依石壁而建,整体都由黄金塑造。通体的金瓦金柱,甚至连脚下的砖石都是由黄金打造。飞檐翘角上挂着金铃,风一吹过,铃声骤响,却不太清脆,倒有几分迟钝的庄重。

整个佛殿都散发着金子的光辉。

佛殿正中供奉的是一佛二弟子像,即释迦牟尼佛与其弟子迦叶、阿难。其两侧供奉着诸尊菩萨、十六罗汉,姿态各异,形象生动。阶下又有五百尊金身罗汉,神态各异,造型优美,巧夺天工。

佛殿的上空没有遮挡,在月光与星光的照耀下,整个佛殿正散发着无比庄严的佛光。跟那肃穆的佛光比起,黄金所独有的光芒如同萤火一般。

虽未有人在其中诵经,但那隐隐约约的梵音却如同阵阵波涛般一排排袭来,直叩人心,令人禁不住的心神俱安。

“这……”周屿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如此数目的黄金,要开多少处金矿才能得来?他能看得出来,这可不是用了什么神通所变,而是实打实的由黄金塑造。

灵玉子莞尔一笑,朱唇微启:“纂官不必惊异,娇娘会点石成金之法术,这佛殿大半的黄金都是她所点化而成的。”

“为何要在此处设这一处金殿?”

周屿安直勾勾地望着那巍峨的佛殿,显然是还未从震惊中走出。

灵玉子望着那金殿,目光迷离,许久才悠悠地诉起一段往事:

“我本是成仙的龙精,因饥渴偷食了多闻寺内的糕点;娇娘乃是水里得道的彩蛟,曾在多闻寺偷吃过僧人的斋饭;小妹乃是白毛老鼠精,曾在多闻寺内偷吃灯油充饥;凰儿是灵山脚下的一只金凰,曾在多闻寺偷吃贡果。”

“我们那时并不相识,但那时我们都饥渴难耐,不得不去偷食。一开始我们都认为不会被人发现,可最后都被当时的老主持捉了个正着。”

“老主持并没有将我们杀了,也没有责罚我们。只是说:'我佛慈悲,必然不会怪罪吃他几个贡品充饥的生灵。既然佛不会怪罪,那我又凭什么怪罪你们呢?'说完之后便挥手让我们自去了。”

灵玉子的眼睛中充斥着感激与泪光,继续说道:“可祸事却很快到来了。那日,寺里突然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一进庙门便昏迷不醒,僧众们都劝老主持不要多管闲事,把他送去官府就好了。”

“可老主持宅心仁厚,他将那人安放在自己的方丈中养伤,日夜关照,待那人如同亲子,可那人痊愈后却立刻毒杀了老主持,剃发为僧,顶替了老主持的位置。”

周屿安皱起眉,十分不解:“老主持救了他的命,他为什么要杀了老主持?”

灵玉子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可后来凰儿多方打听,终于摸清了他的底细——这个混蛋在城南杀了卫老汉上下十三口,只为了得一块儿马鞍银子!”

说到这儿,灵玉子的眼圈已经变的微红,眼眶中的泪水眼看便要冲出。

“他怕老主持知晓了他的底细,于是用毒药杀了老主持,自己口称'按主持意愿,继承主持衣钵'。于是削发烫戒,成了寺内的主持——他做这一切,就是怕官府找上他!可怜我那老主持,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

“这金殿,便是我等为老主持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塑佛金身。也算是为老主持的一丝魂灵,谋个福报了……”

说到这里,灵玉子已经泣不成声,她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膝间,不想让周屿安看到自己的这副样子。

周屿安有些局促不安,他最看不得女人哭,可有委实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他微微挪动两步,朝灵玉子递过一块青色方帕:

“擦擦泪吧,老主持一心向善,这时可能已了却心愿,由地藏王菩萨接引,到了灵山,见过真佛。”

灵玉子接过方帕,却并没有用,而是抬起手背,把眼泪从眼角拭掉,重新站起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周屿安看到,她的眼神中,已经再次流露出坚毅的神色。

“你为什么会救我?”周屿安看向灵玉子的目光中尽是好奇。

“碰巧而已。”

灵玉子悄悄将那方帕拢入袖内,淡淡道:“我等群妖凡是受过多闻寺恩泽的,齐心合力塑造了这座金殿,前两日恰好功成。我等便回寺欲要下手报仇,却好撞见你,看你是外乡人,怕你吃了他的亏,于是提醒一下。”

周屿安微微笑了起来。虽然灵玉子的语气平淡,但周屿安仍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善意。

黑黢黢的洞口散发着无尽的寒意,似乎深不见底,内里藏着恶鬼凶兽一般,随时可能扑出来要了靠近者的性命。

“点把火下去,告诉妖怪,我们来了。”

摩昂望着那黑漆漆的深洞,眼底尽是怒意,身后的逼水兽摇动巨头,那根独角在月光下格外峥嵘。

灵寿君立即从地上捡来一捆树杈,七横八竖的扔到洞口上。这时,姬怀尘走过去,示意众人都退开些。

那头望天犼慢吞吞地走上去,火目圆瞪。它突然伸长脖颈抬头望月,然后将头向下一低,张开血口,一道赤红火球怒射而出,

洞口堆积的树枝立时化作一处火巢,将原本黑暗的荒坟映得一片光明。

“泼妖怪!快快把人送出来!”灵寿君扯开嗓子朝洞口处大吼起来。

与此同时,摩昂和姬怀尘各持兵器,龙女高坐在鸾背上,抽出了周屿安赠她的那柄长剑。

此时的洞内如城市一般,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只不过烛是简烛,人是妖化,和人间闲适优游、奢靡油腻的气氛大相径庭。

周屿安和灵玉子已经立刻了佛殿,坐在一处长案后,静静品着茶。数十个妖怪正在排着队一个个的与周屿安“过堂”。

“可曾吃过人、害过人么?”

“不曾有过。”

“过。”

周屿安的问题很简单,只要没有过伤生吃人的妖精,他都不会过多的提问,偶尔有一个说吃过人的,也都是虚惊一场——别说妖了,就是野狗也会吃饿死鬼的尸体。

灵玉子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屿安过堂。

不远处,娇娘、凰儿和岁小妹正在一起专心致志地瞧两人。

“大姐不会看上这小子了吧?我头一次见她这么看一个人。”凰儿低声嘀咕道。

“胡说八道。”娇娘白了凰儿一眼,说道:“大姐那是因为这个人身份特殊,不得不陪着。”

这时,岁小妹却提了一嘴:“可我看大姐是乐在其中啊——你看,她都笑了。”

的确,灵玉子看向周屿安的眼神确实有些不一样。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着看着周屿安而微微笑了起来。

“大姐——”

一个狐妖突然冲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跪在灵玉子面前,粗声粗气道:“大姐,有一行四人,在荒坟那处洞口点了火,叫骂着要咱们还人哩。”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瞧了周屿安一眼,算是暗示。

灵玉子微微皱起眉,转头看向周屿安。后者倒是不慌不忙,在抿了口茶后,方才站起身解释:“那应该是我的伴当们来寻我了,你莫要着急,我可以去和他们解释一下。”

“既然如此,纂官便可自行离去了。”灵玉子并不想挽留周屿安。

周屿安看着灵玉子笑了起来,旋即半蹲下,凤目近乎无礼地直视着灵玉子的粉面:“姑娘不打算与我一同走?”

这时凰儿走到了跟前,一听这话,都面色涨红,恨恨地低声啐了他一口:“登徒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跺脚,转身去了角落。

灵玉子倒是没她那么大的反应,但也愣了几瞬,脸色慢慢出现了红晕:“总纂官这是什么意思?”

周屿安直起身子,在长案前踱着步子:“你们都是义妖,可以说是妖仙或者是散仙,法力高强、神通广大。若是在此耗费年华,岂不可惜?”

灵玉子冰雪聪明,一下便猜出了他的用意,但依旧保持矜持的态度,只是试探的问:“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四人可以加入我们的队伍,与之同行。到时功成,也可落得仙籍,受得仙箓。”

周屿安神采奕奕,郑重其事地瞧着灵玉子说。

“这……我可要与她们商量一下。”说着,灵玉子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三人……

荒坟的洞口很快有微微的火光从内里透出,守在洞外的众人皆是神情微变,各持兵器,迅速调整位置。

青鸾鼓动有力的双翼,扇出一团团强劲的雄风,颈毛恣张,摆出随时准备扑击啄咬的架势,脑袋昂扬,发出气势磅礴的鸣叫。

鸾背之上,龙女持定宝剑,目光直直盯向洞口。

在火光的照耀下,周屿安率先踏出洞外,他的身后,跟着三名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们个个都有着绝美的容貌,身着华贵,自带着艳压群芳的气质。

与此同时,岁小妹坐在佛殿正中,神情庄重地敲起木鱼,口中喃喃诵经。

黄金佛殿正中的释迦牟尼坐像,面容庄严慈祥。佛像后面的火焰板上,刻有八十八尊形态不一的小佛像,每尊佛像似乎都在微笑着俯瞰众生……

佛本无相。

心怀善者,皆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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